(心痛,迟了几个小时,好在是写出来了)
英潞儿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一跃而起,金刀高举,蓄势劈下。
庄姒也寸步不让,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他不想死,却也怀着予及汝偕亡的杀心和决意。
与此同时,陈铁枪安排的火蒺藜、冲天雷等终是齐齐投射。
一颗颗火炮带着刺耳的呼啸声,落在英潞儿周围。
爆炸燃烧产生的热浪不分敌我,掀翻众人。
英潞儿也被迫停下攻势,挥刀格挡飞溅的弹片。
此刻混迹狄人之中的何肆不可避免,也受池鱼之殃。
不过一片人仰马翻之中,他还是快速缓神,找到了机会,爬到一个受伤的参将身边,看似关切,实则是伸手绞断了他的脖子。
这种阴人的感觉可太舒服了,比真刀真枪、打死打活轻松不知多少。
庄姒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不是逃跑,而是欺身上前。
尚且蒙在鼓里的他还不知道暗中还有几门红衣大炮调度,却当止此一门,誓要将其守护。
庄姒长剑如闪电般刺向英潞儿胸膛。
英潞儿反应极快,猛地侧身,长剑却依旧擦着他的肋骨划过,一道深深的剑气留痕。
他面不改色,还以一刀。
武人境界六等,三品之下,同境之中亦是天差地别。
诸般武学,咸有其长,亦各有其短,长则谓之势险,短则谓之节短。
如何一较高下?
答曰,非在矫捷,惟恃娴熟耳。
庄姒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自然难以久作周旋。
但将全身的气机都灌注在剑上,施展出可谓压箱底的剑招。
若是平常,这大宗师不替家门的手段,何肆一定会趁机偷师。
可现在,何肆忽然感觉到那被英潞儿刻意抛去来路的戡斩已经被人拾起了。
那种感觉很奇妙,好像自己的手忽然被人握住一般,有些隔音。
耳边也传来若有若无的玉钱撞击声。
何肆一时都无暇顾及英潞儿和庄姒的剑影刀光交织。
不过他现在虽然身无一丝气机,却也还有一招野夫借刀。
野夫竖眉恶精神,万里腾空一踊身。
驱使戡斩本就是个借刀杀人的过程,在他见过邓云仙之后,曾经对那“汪先生”的尊崇便也烟消云散了。
好在原本他虽记得汪先生屡次相帮的情分,却也无以为报,而现在,虽然在商言商,倒也坦坦荡荡。
何肆按捺住心跳,又强行将目光转移至刀剑两宗师的厮杀之中。
只见两人的身形在纷飞的炮火中缠斗,而周围的狄人和离军依旧不断鏖兵,竟极少有人向那场惨烈的对决投去目光。
正所谓“棋高一着,缚手缚脚”,庄姒本就不是英潞儿的对手,如今剑势渐颓,每一击仍倾尽气力的代价,叵耐变招迟缓,不复灵动。
气机如惊湍跳蹙,意气作浮沫飞洒。
英潞儿陡然觑得破绽,弯刀疾劈而下,铮然斩断长剑。
刀锋倏转,寒芒如练直取颈间要害。
生死瞬息,庄姒定是会那龟壳功、缩身法,猛然瑟缩脖颈,险之又险地躲过一刀。
同时残剑突出,直刺英潞儿肺腑。
何肆心中感慨,师爷徐连海早早就告诫过他,与人捉对时,实力相当,便砍身躯,中的为上,若实力殊胜之,才劈砍头颅,一击必杀。
这等真知灼见,一看就是熟能生巧,不愧人屠之名。
英潞儿没想到庄姒还有如此缩头乌龟的奇招,一刀落空,躲避不及,被断剑直直刺入胸膛。
如此机会,何肆纵使想要上前相帮,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此前幻化狄人打扮,不断应对兵刀,左支右绌,向着两人靠近,还有几步之遥。
两人僵持之中,就听英潞儿发出一声低喝,以筋肉咬死庄姒的剑,弯刀还是砍在了庄姒的肩膀上。
好在是庄姒体魄熬打得不差,加之英潞儿骤然伤了肺腑,气机一时输泻,不能自已,这才有些藕断丝连,没被削掉半边肩膀。
英潞儿手中的弯刀一拧,搅碎庄姒肩胛,就要一刀将其毙命。
“呔!”
何肆手持弯刀,就像一个忠勇无匹的猛士,护卫自家长官,悍不畏死地举刀,劈砍庄姒头颅而去。
英潞儿眼底闪过一丝欣慰,怯薛军中无孬种,都是大端好男儿。
结果,结果间不容发之际,何肆却是施展一个贴身靠,将英潞儿撞退出去。
同时没忘伸手抓住入英潞儿身前,那几乎贯穿胸膛的断剑。
一招断水真意施展,借鸡生蛋,保留庄姒的剑意不断,侵蚀英潞儿肺腑,只是让残剑金蝉脱壳。
然后再施展出那没有因为气机全失而折扣太多的唾沫钉。
呸呸呸呸呸……
何肆口中生津不断,唾沫将英潞儿朝向自己一面的各处死穴,凿了个遍。
就算宝丹舅奶姚凝脂站立当场,也不一定能理解,为什么自己苦心孤诣创出的《弹指十二通玄》的暗器手法能以依托一张嘴和一堆唾沫星子施展出来。
“是你!?”
面色青红不接的英潞儿出离愤怒。
何肆这唾沫钉的手段一出,自己怎的还认不出他?
何肆没有搭理英潞儿,只是对着庄姒说道:“还能打不?不能打就跑。”
庄姒面色惨白,虚弱道:“打不动了,半边臂膀都被废了。”
何肆摇头,说道:“别装了,我见过一个枪法宗师,胸膛被一刀洞穿了,心肺俱伤,照样走着来,走着回去,没事人一样。”
庄姒无奈一笑,问道:“那你说,我现在就可以跑了吗?”
他早就心生退意,都已经大半条命豁出去了,这下总没理由说他临阵脱逃了。
就待何肆这个皇命在身之人的一句话。
何肆耸耸肩,笑道:“跑呗,不跑等死啊。”
英潞儿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丝毫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早就怒火中烧,低头看着自己不断汩汩涌出鲜血的胸膛,沉声道:“新即位的儿皇帝果真好魄力,竟敢如此诱敌!”
只见庄姒身后不远处,大炮在离军几人合力之下,已经重新装填火药和炮弹,不止一门,而是足足九门。
虽然有不少被狄军抢夺牵扯着,但依旧有几门已经调整好了弹道角度。
英潞儿确定这次三千骑趁夜破关之行,只能算作夜袭,而不能算作突袭、奇袭。
离军这是早有防备!
身为四大怯薛军长之一,哪会是蠢笨之人?
便已将离人诡谋推测出七七八八。
他当机立断,压制伤势,将气机另行经络,暂时恢复实力,就一刀劈砍向前。
眼前这二人着实可恶,那少年模样之人,颇为古怪,竟通变化之术,甚至还在他面前起死回生一次。
英潞儿理所当然将其列为神仙人物,但那宗师剑客,真是强弩之末了。
他没有被愤恨冲昏头脑,只想再出一招,能杀就杀,不能杀,就立即抽身回撤,借着宗师来去迅疾之利,赶在斥候之前向父亲说明情况。
然后再做定论。
但有一点儿,既然离人已经有防备了,那佯攻也就没必要了。
不管父亲怎么决断,这边的一万五千人,和卢龙塞关门处的两万五千人,总要撤一波的。
不然离人占据地利,两相消耗之下,大端兵力恐作无谓消耗。
何肆抬起左臂,好似想要以肉掌把握英潞儿金刀。
实则一招素手把芙蓉的秘术猝不及防施展出来,牵动英潞儿的气机一瞬。
同时对庄姒说道:“还等什么?跑啊!”
庄姒毫不犹疑,舍弃何肆而走。
何肆松开血淋淋的手掌,右手持握庄姒断剑。
感受着上头残存的剑意,应该也是那件不俗的名器了。
他娘的,都说北狄缺铁器,但狄人拿得出手的兵器,却个顶个的好。
阿依帖木儿的愰骇如是,英潞儿的金刀亦复如是。
何肆一招砥柱剑法施展。
刀走黑,剑走青,并非一概而论,李且来早年化名李二时候所作的砥柱剑法就大有不同。
重剑无锋,刚猛凌厉。
要说举重若轻,确实需要本事。
但举轻若重,更是再上层楼的境界。
何肆断剑一抵,英潞儿就好似看到了天门中断。
去年在黎谷,李且来肩挑重剑,如老农荷锄,当时刚入二品的息长川,就惨败他手下。
英潞儿也是少数的旁观者之一。
彼时远见李且来这剑势。
只觉黄河倾落九天来,砥柱三山立欲摧。
心中便埋下了一颗难以磨灭的恐惧种子。
事后他还专门掳来几个中原武人,钻研过这套另类剑法。
只有十三式,甚至有招无名。
英潞儿也尝试修习过这《砥柱剑法》,结果成果平平,无甚稀奇。
何肆却不一样,他是被李且来借剑过的。
当时的何肆以龙雀大环刀施展一招平平无奇的砥柱剑法。
便将被鸠占鹊巢的宗海师傅身躯轰倒数十里。
如今施展,自然承袭真意,神流气鬯……
好吧,只是神流,没有气。
相当于扯虎皮,拉大旗,外强中干,色厉内荏。
但是吓唬英潞儿足够了。
英潞儿面色微白,直接倒退离去。
何肆见状,先是一愣,然后咧嘴,摇头失笑。
轻吐一个字,“孬。”
随着怯薛长的“败退”,离军气势前所未有的高涨。
可狄人的军心却并未涣散,依旧在各自长官带领之下,骁勇鏖突。
这边如此,那冲击黑风关口的千余人就更有条不紊了,离军压力并未减轻多少。
忽然,何肆的笑容僵在面上。
转为一阵心悸。
无他,因为自己感应不到戡斩的存在了。
完犊子,明明是为钓鱼放出去的饵,结果好像被一口吞了不说,还断了鱼线!
何肆虽心慌,倒是没有如何迷惘,如今情况,唯有三种解释。
一是“捡到”戡斩之人神通广大,切断了人刀之间的联系。
二是刘景抟出手了,天老爷在瓮天的权柄不容忽视。
三就是邓云仙收手了,不再借刀给他。
何肆更倾向于前二者,而第三种的可能性最小。
虽说钱难揭债,物无借贷。
但自己每一次借刀,邓云仙能得到的回报绝对比他付出要多。
……
大年初八,京城外城,甘露坊。
人屠徐连海曾僦居的四合院。
陈婮起了个大早,站在庭院之中,抬头看了会儿冷冽却熹微的天色。
今日既是谷日,也是顺星节。
百姓观天候以卜丰歉,晴则兆稔,阴雪则妨年景。
以前在嘉铜县,孤儿寡母,苦苦支撑,靠天吃饭。
这正月八,便是开年第一个大日子。
到这天,她都会就会做一锅“谷米”。
所谓“谷米”,便是煮杂谷为糜,祈田畴丰穰,以表重农敬粮之意。
可如今,陈婮虽是在看天,却是不对这天象的阴晴雨雪再抱有任何期待了。
她只是在想她的孩子。
陈婮曾以为儿子死了,肝肠寸断,伤心欲绝,无奈何肆便简明扼要地为其解释说明一番
师弟李郁和师伯屈正都没死,只是去了天外。
可以理解为神话传说中的“白日飞升”。
这个世界,据说本身是一个大瓮,而里头生活的人,都是井蛙观天。
瓮天逼仄,可谓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而化外与之相比,便是深山大泽,实生龙蛇。
越是宽广的地方,越容易潜藏危险。
故而即便是跳脱出去,也不好说是不是幸运。
夜里陈婮梦到自己的孩子李郁了。
和她那死去的男人在一起。
李郁浑身是血,遍体鳞伤,噘嘴站在自己面前,还是那么的倔强。
不管自己如何怀抱询问,泣不成声,他都只是轻轻摇头,一言不发。
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陈婮不知道这是梦,只能感到一阵一阵的心疼。
陈婮向自己的死男人投去哀怨的目光,明明就在自己孩子身边,却护不住他。
要说父母能为孩子做些什么?
那都是力所能及,有多少能力干多少事。
但说要为了孩子去死,犹犹豫豫或者义无反顾,为人父母者,最后多半都情愿如此的。
可男人身上却一点披青挂彩都没有,唯有阿郁伤痕累累,体无完肤……
男人还是那老实巴交的样子,双手交织在身前,谄笑着对自己赔不是。
他倒是能说话,也委屈说什么是孩子脾气倔,自己拗不过他。
而且是小孩子打架,长辈也不好掺和,他也没输太多,只是因为没有趁手的兵器,这才打不过人家。
陈婮闻言,更是心悸不已。
什么小孩子打架,身上要弄得皮开肉绽的?
男人打着商量说,要不把孩子的刀给送出来?
陈婮顿时就想到了那把儿子亲手雕刻,被何肆取名为“斩讫”的木刀。
可怜天下父母心,没有一丝迟疑,追问道怎么把刀送出去?
自家男人说,等她梦醒之后就来取。
陈婮一听是梦,当时便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