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无休无止的坠落。
踏入枯树顶端那点芥子亮光的刹那,白衣分身便失去了对周遭天地的一切感知。
没有上下四方,没有古往今来,唯有无穷无尽的色彩洪流在眼前冲刷而过。
那些光怪陆离的色彩,是凝固的岁月碎片。
一道流光划过。
画面陡然定格。
那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星海。
亿万星辰在虚空中沉浮,每一颗都大如山岳,散发着璀璨夺目的光华。
星海正中央,一位身着玄色道袍的修士盘膝而坐。看不清容貌,只见其周身星辰随呼吸明灭,吐纳之间,无数星光汇聚成河,倒灌入口鼻之中。
天地轰鸣。
那修士猛然睁眼,眸中有日月星辰流转,有万千大道浮现。一声长啸,震碎虚空,方圆万里的星海齐齐一顿,继而爆发出比往常强盛千百倍的光芒。
悟道的征兆,突破境界的异象。天地同贺,万法共鸣。
画面碎裂。
又一道光影掠过。
这次看到的,是惨烈至极的战场。
无数身影立于破碎的大陆之上。那些大陆每一块都堪比凡俗中的整片疆域,表面遍布焦土与裂痕,边缘处岩浆倾泻如瀑,坠入下方无尽虚空。大陆上的身影或持刀剑,或执法杖,或赤手空拳,每一位都散发着撼动天地的威压。
战鼓擂动。
所有人齐齐仰头,望向天穹之上那道亿万里长的裂隙。裂隙之后,是比星海更加浩瀚的苍穹,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至高存在。
登天之战。
有人振臂高呼,声震九霄。
有人燃烧神魂,以命相搏。
有人催动洞天世界,将整片天地化作飞剑,斩向苍穹。
无数身影冲天而起,如飞蛾扑火,前仆后继。
可迎接这些人的,是璀璨到极致的光芒。
那光芒从裂隙中倾泻而下,所过之处,破碎的大陆化作齑粉,强大的身影如纸片般燃烧殆尽。
有人不甘怒吼,有人神魂湮灭前还在疯狂挥动手中兵刃,试图劈开那道光。
可一切徒劳。光芒所至,万物归墟。
最终,所有身影都化作飞灰,融入那片璀璨之中。
画面再次碎裂。
人与神的大战,仙与神的血拼,一个又一个文明的兴起与衰亡……无数纪元前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神魂中闪现。
每一个碎片都蕴含着足以让寻常地仙道心崩溃的磅礴信息,每一段历史都在诉说着这方天地曾经的辉煌与悲怆。
看到一座横跨三千小世界的巨城。
城中央立着一座万丈高的祭坛,祭坛上供奉着不知名的神明,香火鼎盛,信徒如云。
看到一片血色战场,战场上尸骨如山,鲜血汇聚成河。
河中漂浮着无数残破的仙兵法宝,每一件都曾是威震一方的至宝,如今却如废铜烂铁般被遗弃。
战场正中央,两道巍峨身影正在厮杀,每一次碰撞都能掀起遮天蔽日的能量风暴,将周遭空间撕裂出无数裂缝。
看到一座悬浮于星海之上的学宫,学宫中聚集了天下最有天赋的年轻修士。
那些人或在论道,或在比试,或在闭关苦修,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对大道的渴望。
学宫上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在讲道,声音传遍整座学宫,引得无数人醍醐灌顶,当场突破。
看到一片荒芜的废墟,废墟中倒塌着无数巨大的建筑,每一座都曾是某个宗门的山门。
废墟中央,一块残破的石碑静静矗立,上面刻着几个已经模糊不清的大字。
石碑前,一位身着破烂道袍的修士跪在地上,面前摆放着三炷香,香灰早已熄灭,人也早已没了气息。
这些画面来得快,去得也快。每一幅都只停留刹那,便被光阴洪流冲散,化作新的碎片。
不知过了多久,下坠之势渐缓。
白衣分身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条无边无际的大河之中。由纯粹的光阴之力汇聚而成,每一滴都沉重无比,每一次流淌都带着磨灭万物的力量。
低头看去,河床上的景象匪夷所思。
有早已熄灭的星辰残骸,静静躺在河底。
星辰每一颗都大如世界,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坑洞与裂痕。曾经在星辰上繁衍生息的亿万生灵,如今早已化作尘埃,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有锈迹斑斑的法则断链,粗如山脉,蜿蜒盘踞在河床深处。
那些断链由无数细小的符文凝聚而成,每一个符文都代表着一条完整的大道法则。如今这些断链早已锈蚀,符文黯淡无光,不知曾锁住何等恐怖的存在,又是如何被挣脱、断裂。
更有顶天立地的古神虚影,在光阴流水的冲刷下,身形明灭不定。虚影高达万丈,有的三头六臂,有的背生双翼,有的浑身覆盖鳞片,每一位都曾是纪元的主宰,是众生敬畏的对象。可如今神意正一点点消散,再过不知多少岁月,便会彻底归于虚无。
在那些残骸的缝隙间,沉睡着一个个执念所化的虚影。
一位手持长剑的剑修,立于一块巨石之上,剑尖直指苍穹,姿态不屈。生前必是惊才绝艳之辈,死后依旧不甘,一缕剑意凝而不散,化作虚影坠入此河。只是岁月无情,那股凌厉的剑意正在被光阴流水一点点磨平,虚影越发模糊,总有一日会彻底消散。
一位身着凤袍的女子,怀抱一只玉箫,双目紧闭。看容貌,应是生前极美之人,眉宇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哀怨。玉箫上刻满了繁复的花纹,每一道花纹都在诉说着一段凄美的故事。女子的执念化作箫声,在河底回荡,可那箫声越来越微弱,终有一日会彻底沉寂。
一位赤膊壮汉,双手握拳,砸向前方虚空。壮汉每一拳都带着开天辟地的气势,可拳头砸在光阴流水上,却如同打在棉花上,毫无作用。壮汉不甘怒吼,声音震动河床,可怒吼声越来越小,最终化作无声的嘶吼。
破碎的洞天世界如琉璃般飘散。曾是某位大能修士耗费毕生心血开辟的小世界,内里有山川河流,有日月星辰,有无数生灵繁衍生息。如今洞天破碎,小世界崩塌,所有生灵化作飞灰,山川河流化作碎片,在光阴长河中随波逐流。
各种早已失去神韵的法器魂魄、祭台、阵图,在河底翻滚。法器曾是威震一方的至宝,如今却如废铜烂铁般被遗弃。
祭台上曾供奉着不知名的神明,如今神明不知所踪,祭台也变得残破不堪。阵图曾封印着恐怖的存在,如今封印早已失效,存在也不知去向。
这一切的一切,最终都化作最微不足道的光点,融入光阴长河,成为河水的一部分。
借来的道一境威压自体内弥漫而出,在周身形成一层无形壁障,勉强抵御着光阴长河的冲刷。饶是如此,每一次河水的拍打,都让神魂感受到一阵针扎般的剧痛。
这就像一个凡人,穿上了一件不属于自己的铠甲,强行潜入万丈深海。
白衣分身面色沉静,忍受着神魂被撕裂般的痛楚,在这条万古长河中艰难前行。
不知穿梭了多少岁月,也不知前路通往何方。在这里,时间本身失去了意义。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已是百年,千年,万年。
就在神魂即将承受不住那股磨灭之力时,忽然感知到,在长河的下游,传来一股若有若无,却又浩瀚至极的道韵牵引。
那道韵古老而苍茫,仿佛是万道之始,众法之源。
找到了。
心神一振,不再犹豫,循着那股牵引,逆着冲刷之力,向长河下游而去。
越是靠近,光阴流水的冲刷之力便越是恐怖。
道一境的壁障开始出现裂纹,神魂的刺痛已然化作燎原之火,仿佛随时都会燃烧殆尽。
终于,抵达了那股道韵的源头。
在奔腾不息的光阴长河尽头,一座古老的天门静静悬浮。
那座门是如此巨大,仿佛囊括了整个宇宙。
门楣之上,雕刻着无数从未见过的未知符文,每一个符文都像是在阐述着一条大道的本源,深邃而玄奥。
门扉紧闭,表面光滑如镜,倒映着整条光阴长河的景象。
仅仅是看着那些符文,借来的道一境修为便开始剧烈波动,几近失控。
而在那巍峨的天门之上,坐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看不清容貌,辨不出男女,甚至无法确定那究竟是不是一个生灵。只是那么随意地坐着,仿佛已与天门、与这条光阴长河融为一体,亘古长存。
在那身影出现的刹那,一股超越了道一,超越了所有认知的恐怖气息,瞬间笼罩而下。
心神,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仿佛一只蝼蚁,仰望九天神明。
那模糊的看门人似乎察觉到了窥探,缓缓地,朝这边瞥了一眼。
仅仅只是一眼。
没有威压,没有杀意,甚至没有任何情绪。
可就在这一眼中,那以燃烧无尽寿元为代价,强行堆砌而成的道一境修为,那脆弱不堪的道韵根基,便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瞬间瓦解,土崩石溃。
白衣分身的肉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生机断绝,仙躯形销。包裹着神魂的灵光壁障寸寸碎裂,那无孔不入的光阴流水汹涌而入,疯狂腐蚀着即将消散的神魂。
然而,就在神魂即将彻底被光阴同化,归于虚无的最后一刻,白衣柳相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强行从即将崩溃的神魂本源中,剥离出一缕最核心的灵光。
承载了此行所有的见闻,承载了那座天门,那个看门人的所有信息。
化作一道流星,不顾一切地撞向光阴长河的无形屏障,以自毁的方式撕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缝。
白衣分身最后残留的意识,望着那道远去的灵光,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
下一瞬,彻底消散在这条奔腾不息的万古长河之中,不留半点痕迹。
而那道微弱的灵光,则以风雷池为锚点,穿透层层时空阻隔,瞬间返回了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