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姓寨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时,祠堂前的空地上已陆陆续续聚集了上百村民。
杨浩宇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脚下的木板因人群的走动微微发颤。他伸手整了整领口,低头再次确认发言稿,纸张边缘被汗水晕开了淡淡的褶皱。
身后悬挂的\"三姓寨生态养殖场奠基仪式\"红色横幅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布料摩擦的声音混着远处传来的鸡鸣,为这个清晨增添了几分热闹。
他望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目光扫过前排——老族长戴着那顶洗得发白的蓝布帽,身旁的枣木拐杖上还挂着露水,面前石桌上摆着一碗刚熬好的油茶,腾腾热气袅袅升起;王二婶抱着小女儿挤在中间,孩子扎着的红头绳随着晃动一蹦一跳;几个年轻人搬来长凳,正热情地招呼着年长的村民就座。
\"今天是个好日子!\"杨浩宇拿起话筒,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向四方,惊飞了树梢的几只麻雀,\"咱们三姓寨祖祖辈辈靠山吃山,今天终于要把荒坡变成金山银山!\"话音未落,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夹杂着几个孩童的欢呼和妇女们的议论声。
李精诚抱着红绸包裹的铁锹走上台,额头还沁着汗珠,低声道:\"哥,镇政府的王主任说路上堵车,可能要晚到。\"杨浩宇点点头,余光瞥见人群中神色冷淡的柳青——她今天换了一身藏青色职业装,正倚着轿车,低头刷着手机,时不时轻蹙眉头,似乎在回复着什么重要信息。
当杨浩宇扬起第一铲黄土时,山林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几只野猴从茂密的树梢窜出,抓着藤蔓荡到奠基现场上空,其中一只体型较大的公猴竟趁人不备,猛地俯冲而下,抢走了供桌上的供果。人群顿时炸开锅,几个妇女惊叫着护住孩子,王二婶慌乱中差点摔了怀里的小女儿;老族长手一抖,油茶碗\"哐当\"摔在地上,褐色的液体溅在他的布鞋上。
\"都别慌!\"杨浩宇举起双手示意,随后从口袋里掏出随身带的坚果,一颗颗抛向空中。
野猴们敏捷地接住食物,蹲在树枝上大快朵颐,时不时还发出\"吱吱\"的叫声,互相争抢着掉落的碎粒。他转头对目瞪口呆的村民笑道:\"这是老天爷给咱们的祝福,连野猴子都来道喜!\"
人群中响起一阵哄笑,紧张的气氛瞬间消散。李精诚凑到杨浩宇耳边,眼神带着佩服:\"哥,你咋知道它们会来?\"杨浩宇眨眨眼,压低声音:\"昨天让村里小孩在附近撒了些吃的,这些小家伙最贪吃。\"
奠基仪式刚结束,一辆银灰色面包车急刹在空地上,扬起一阵尘土。镇政府王主任推开车门跳下来,西装上还沾着泥点,气喘吁吁道:\"对不住啊,路上遇到塌方!\"他从公文包里掏出文件,脸上洋溢着笑容,\"不过好消息是,养殖场项目通过了县里的农业创新扶持计划,首批二十万补贴下周就到。\"
人群再次沸腾起来,王二婶激动地拉着丈夫的胳膊直晃:\"他爹,咱把攒的棺材本拿出来入股吧!\"柳青却冷哼一声,将手机塞进包里,转身走向轿车,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杨浩宇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对方今天反常的沉默,反而让他心里发毛,总觉得有什么阴谋在暗处酝酿。
当晚,养殖场工棚里灯火通明。昏黄的灯光下,杨浩宇和李精诚蹲在铺满图纸的地上,铅笔在地形图上反复比划,计算着围栏的长度。突然,工棚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负责基建的老张头猛地推开门闯进来,脸上满是惊慌,灰白的胡子随着喘息微微颤抖:\"不好了!西边的界桩被人拔了,旁边还写着'擅动者死'!\"
李精诚抄起手电筒就要往外冲,被杨浩宇一把拉住:\"先别声张。\"他戴上安全帽,声音沉稳:\"走,去看看。\"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在林间,原本插着界桩的地方只剩一个深坑,旁边的岩石上用红漆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在夜色中泛着诡异的暗红,像是干涸的血迹。
\"是开山人的标记。\"杨浩宇蹲下身,手指摩挲着岩壁上粗糙的刻痕,\"当年祖辈们进山拓荒时,会用这种方式警告外人。\"李精诚气得直跺脚,手电筒的光斑在林间晃动:\"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
\"没这么简单。\"杨浩宇站起身,目光在四周逡巡,\"你注意到字迹了吗?红漆还没干,说明是今天刚写的。\"他掏出手机,语气冷静,\"联系村治安队,今晚加强巡逻。另外,给韵寒打个电话,让她帮忙查查村里最近谁买过红漆。\"
第二天清晨,杨浩宇被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惊醒。推开工棚门,凛冽的山风扑面而来,只见老族长正带着几个村民,手持锄头、木棍,拦着运送建材的卡车。老人的脸涨得通红,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愤怒:\"浩宇,你非要动西坡,是要断了三姓寨的龙脉!\"他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昨天夜里,后山传来狼嚎,这是山神发怒的征兆!\"
卡车司机跳下车,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声音在山谷间回荡:\"让不让过?再堵着我可就卸车走人了!\"杨浩宇快步上前,挡在车头前,语气诚恳:\"叔,我知道您担心什么。这样,今天我亲自带队进山,在开工前先祭拜山神,求个平安。\"
老族长愣住了,握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你...愿意按老规矩办?\"杨浩宇点点头,眼神坚定:\"三姓寨的规矩,我从来不敢忘。但咱们也得让规矩跟上时代,不是吗?\"
正午时分,骄阳似火,杨浩宇带着村民们来到后山的老庙。庙门早已破败不堪,褪色的对联在风中摇摇欲坠,蜘蛛网在门框上结了厚厚的一层,神像也缺了半只胳膊。他亲自拿起竹扫帚,仔仔细细清扫神台,摆上新鲜的供果,点燃三炷香,烟雾袅袅升起,在寂静的山林中弥漫:\"山神爷在上,三姓寨子孙杨浩宇,今日开山立场,只求庇佑人畜平安,五谷丰登。若有冒犯之处,皆由我一人承担。\"
香烟缭绕间,老族长看着杨浩宇虔诚的背影,沉默良久,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个古朴的罗盘:\"这是你爷爷当年用过的罗盘,带着它,山神会保佑你的。\"
就在这时,杨浩宇的手机突然响起。是韵寒的来电,听筒里传来她明显焦急的声音:\"浩宇,我查到了!红漆是...是柳青昨天在镇上买的,而且她还见了几个陌生人,看起来不像本地人,他们在茶馆聊了很久,走的时候还鬼鬼祟祟的...\"
杨浩宇握着香的手紧了紧,望着庙外郁郁葱葱却暗藏危机的山林,眼神逐渐冰冷。山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三姓寨即将到来的风雨。他将罗盘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包,转身对村民们说:\"走吧,该回去干活了。不管遇到什么,养殖场都必须按时开工。\"
夕阳西下时,工地上再次响起机器的轰鸣声。杨浩宇站在山坡上,看着挖掘机缓缓启动,铲斗深深扎进泥土,翻出带着青草香的土壤。远处的山峦被染成金色,归巢的鸟儿成群掠过天空。他知道,这场与资本和偏见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三姓寨的未来,正等待着他们用勇气和智慧去开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