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被人搀扶着起来,他看到那刀,才发觉许栀带来的高手是王贲军中人。
躺在地上成为了死尸的赵高,怒目圆睁,仿佛有数不清的怨气。
赵高死前所言是真的,嬴政对他罚而不赐死。
近二十年来,李贤想了很多办法,在蜀地,在南郑郡,甚至在邯郸,在皇帝称帝那一日,他欲图让之犯下大错,从而借律法将之除掉。他也安排过杀手,可赵高几乎不离开咸阳宫。在巡游时,他也总跟在皇帝之侧,让他毫无下狠手的办法。
不久前,他这骊山做监修,他也使过一些见不得光的‘意外。’
但李贤不明白,为什么好运气总会眷顾坏人。
如墨柒所言,轨迹会延续着向前。
他本不相信他死后,赵高没高兴两天也死了这件事。
他会被子婴诛杀。墨柒说的话,赵高自己也说了。
而当下,嬴荷华杀了他,赵高的的确确是死于秦国皇室之手。
他还该再多想一步,他就能当即想通他和许栀现在面临的危机已经转嫁到了徐福身上。
一声惊呼传来,“殿下当心!”沈枝扶住许栀。
她既然来杀人,必然要善后,正细细同那个叫城的领头军人交代,无暇分神,一时没留神脚下。
那真是很惊险,她若再往前一步,就要踏入那银流河之中!
幸好沈枝和城抓住了她胳膊。
那不是普通的水,而是各种铜矿而炼化的流体,即便是最后封门才加入丹砂(水银),但现在人一旦碰触,便会灼伤皮肤,如同岩浆。
地宫甬道氧气少,匠人下墓,不可用大火把。
长生烛一燃,河流反光,满室皆亮。
虞姬发现他们好像在绕路,她指着那尊獠牙石兽,“殿下,我们好像走过此处了,李大人重伤,殿下方才也撞到了额头,我们要赶紧出去找大夫啊。”
赵高说,不会观星,没有图纸,他们走不出地宫。
李贤被锁的地方已近乎在中间,墨家机关石桥,因时间而改动走向,又符合穹顶星宿图像。
他们也根本无法原路返回。
即便是现在的地宫只修了不到五分之一,那几乎也是十个故宫的面积。
算上城等四个军人,他们拢共就八个人。
许栀指着方才虞姬指过的那个石兽,“我们似乎在绕路。赵高说没有图纸我们出不去。”
“公主?您刚刚说过这话。我们没有图纸,我们在绕路……”
“公主,您还好吗?”
虞姬关切的看着公主,公主脸上的血被处理干净,但总感觉她有些不对劲。
“殿下,要不我们先去寻路?”
城也颔首,“属下以为虞姑娘说得对,殿下与李大人不若在此稍作休息,属下带着人先去探查,然后……”
许栀打断他,“不行,”她续言,“不行。在恐怖片里,主角团一旦分开走,就会一个接一个出事。”
虞姬与城面面相觑,他们听不懂嬴荷华在说什么。
李贤顿住,及时反应过来,她怎么突然说起了现代话?
“公主。”他这一唤,许栀才反应过来。
李贤颧骨擦伤不少,肩头也都是血,他重伤,能走已经是个奇迹。
李贤的怀疑与虞姬是一样的,她受了伤,看起来不轻,于是他试图拆掉她裹起来的布条,检查她头上到底被撞得怎么样。可他伤了手臂,没法抬起来,总也是君臣之别,他也不能当着城等人的面,让一个公主蹲身。
许栀在他杵着不动,又见他一直盯着她脑袋上的布条看的时候就获悉了他的举动。
她按了他手,摇头,报以一个安慰的笑说,“我哪里像是有什么事?摔了下而已,流了点儿血,不要紧。”
流血。城等人心急,王贲将军亲自过问,一而再再而三说绝不能让永安公主受半点伤。
其实也不怪许栀说得云淡风轻,因为相比李贤来说,她流的血,的确是‘一点儿’。
在祭台,除了刀伤,鞭伤,她还看到他左臂一处很重的淤青,明显骨折。
他搞成这样,醒了之后也没说半句身上哪里不适,就当什么事也没有。
许栀当然不知道他是因为痛而失去意识,还以为他和他父亲一样没有痛感神经,当年李斯在宫中被人捅成筛子血流了台阶一地,还能无所顾忌的踏上马车。
他儿子倒也差不多。
这比昔年在邯郸受的折磨看着可怖多了。
他袖管里的血珠一直在滴。
当真如赵高所言,他是为了规避她的宿命,才要选择如此惨死吗?
为什么呢?她又不是嬴荷华,她是许栀。她不曾爱过他,不曾与他有过什么青梅竹马的情谊,甚至连信任也都吝啬,少不了猜忌与威胁。
他何故要如此?
这几句话冲到她喉腔,可话到嘴边,但终究缄口。
她叫来了城和沈枝,“李大人身受重伤,我们要快些出去。”
她没法细想她这倏忽间紊乱的语言功能到底怎么回事。她只觉得自己虽然脑袋被撞得流了血,不过她觉得现在思考问题还挺清楚,该是没什么大碍。
许栀抬头再次看了眼头顶的星点,所幸之前因为要提防张良,这半个月,在他研究天象时,她也辗转想办法看了他所绘的帛书。
二十八星宿,战国时对应诸侯国。
鹑首应秦,鹑火应周,寿星应郑,析木应燕,星纪对应吴越。
天下一统,星宿则对应地下四十八郡分野。
城身手极好,踏墙飞掠,用刀勾画出了当下的地图。
许栀一看,便愣住了。
此中,他们所站着的正是寿星,对应乃是郑国,正是秦国的颍川郡。
她不由得轻笑。
“殿下?”
别的地方水系图她不清楚,可颍川郡城父的水图,因张良之故,她可是刻在了脑子。
“赵高估计想不到,这星宿分野之地竟是此处。”
她甚至不用多想,就知道该踩哪一块砖,再等石桥浮动到相应的路径,就可以按部就班的找到路。
后半段的甬道没有玻璃反射的光亮,越走越黑。
城等人走在最前面,可甬道太长,一时间走得太快,竟然失了联系。
虞姬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子。
“别怕。本想着阿高那些金银珠宝没什么用,不想,竟然派上了用场。”
那珠子拳头大,生着荧光。
许栀在前面走着,举了那颗夜明珠,如是火把,照亮了不少路。但她第一次来地宫,也只能摩挲着前行。
李贤撑着身体,稍微加快了脚步,走到她前面。
“公主殿下还是走在中间,陪着那小姑娘吧。”
虞姬摇头,“李大人,你还有伤,”
“在下适应黑暗,不妨事。”
在要走到甬道尽头的时候。
他被许栀喊住。
“你低些。”
李贤不知何意,但他还是乖乖垂首。
“你在里面关了快半个月,外面若是白日,眼睛受不住……”她说着,扯了自己发带,手从他脑后打了个结,将绸布系了。
越往前,越往上。
环境越来越明亮。
她回过头来,欣喜朝他们道,“此前下了多日的雨,竟然停了。”
“太好了,这是一个好日子啊。”
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李贤,你有感觉到吗?外面的阳光?”
他摘下眼罩,望着那抹辉光,永远也无法忘记她的笑容。
上到地面,骊山苍翠,霞光伏于山脉之间,隐隐能见到远处的终南山隐藏在一片墨色。
常从心急如焚,看到那最外边的门终于出来了人的那一瞬间,他又喜又忧。
许栀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
但没走两步,许栀脑中混沌感加剧。
她不自然的觉得脑子里有种很奇怪的胀痛,从她的撞伤处蔓延开来……
她头晕昏沉,前所未有的朦胧从她眼前散开。
她该不会是被撞得脑震荡了?
她有些迷蒙,头开始疼。
不远处,徐福坐在一辆豪华的车中,黑色大旗随风飘荡。
秦军包围了整个地宫的出口。
万箭齐发,统统对准了她。
徐福扬起一卷诏书,又高声道:
“大秦始皇帝诏命:永安公主不报而往地宫,私放囚犯,不报而杀官员。着押送公主至于照胆镜前,若妖异之心遁形,立即斩杀,不得有误。”
? ?该体系起源于上古时期,汉代《汉书·地理志》首次系统记录十二分野对应关系。先秦形成十二星次划分,汉代发展为二十八宿对应十三国及十二州,并在《淮南子·天文训》《史记·天官书》中确立基本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