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背着昏迷的玛丽,手中紧握着那个沉甸甸的金属箱,在由废弃舰船和工业垃圾构成的迷宫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
玛丽的体重很轻,但长时间的奔逃和背负依旧让他的肌肉发出了酸痛的抗议。
少女微弱而急促的呼吸拂在他的耳廓和颈侧,带着一种不正常的灼热,每一次吸气都显得格外绵长,每一次呼气又带着痛苦的颤音,仿佛她的肺部正在被无形的丝线缠绕。
“左…左边那个管道后面…”玛丽的声音如同游丝,断断续续,几乎被风吹散。
她的意识在黑暗的边缘徘徊,仅凭着本能和记忆指引着方向。
雷恩依言转向,挤过一条被巨大冷却管道遮蔽的、布满黏滑苔藓的狭窄小径。
管道上凝结的水珠不断滴落,在地面汇成一片片小小的水洼。
紧接着,他们又不得不绕行一片散发着刺鼻氨水和腐臭化学气味的广阔积水潭,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不知名的彩色油污和块状废弃物,令人作呕。
最终,他们抵达了玛丽指示的目的地——一处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废弃物堆积点。
这里像是一片被遗忘的角落,堆叠着如小山般的废弃机械部件、扭曲变形的金属板以及破损不堪的集装箱外壳,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毫无特色可言。
“拨开…那些…‘藤蔓’…”玛丽的声音几不可闻。
雷恩仔细看去,才发现那并非真正的藤蔓,而是一丛精心编织、沾染了油污和灰尘的废弃光纤缆线,它们巧妙地垂落,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遮蔽帘幕。
他单手费力地拨开这丛伪装,后面果然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混合着铁锈、尘埃和一丝若有若无霉味的气息从洞内涌出。
雷恩先将金属箱推了进去,箱子在倾斜的通道内发出一阵哐当的摩擦声,滚入深处。
随后,他调整了一下背上玛丽的姿势,确保她不会在通过时被刮伤,这才弯下腰,几乎是半跪着,小心翼翼地钻入了这堆“垃圾”的内部。
通道内部并非直线,而是有着轻微的弧度,内壁粗糙,布满了尖锐的凸起。
雷恩必须极度小心,才能避免衣物被钩破,或者背上的玛丽被磕碰。
光线几乎完全被隔绝在外,只有从身后入口处透入的些许微光,勾勒出通道模糊的轮廓。
复行近十米,就在雷恩开始怀疑是否走错时,前方空间陡然开阔起来。
在堆积如山的废弃物深处,竟隐藏着一扇与周围环境完美融为一体的加固金属门。
门扉由厚重的合金铸造,表面被刻意做旧,布满了锈迹和划痕,看上去与旁边的废弃钢板无异。
门上没有任何标识、键盘或者视网膜扫描仪,只有一道看起来颇为古老、需要物理钥匙的机械锁孔,显得与这个科技高度发达(哪怕是在废墟中)的时代有些格格不入。
玛丽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地趴在雷恩背上,但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指向自己的胸前。
雷恩会意,小心地将她放下,让她靠坐在门边,然后按照她眼神的示意,从她贴身衣物内层一个极其隐蔽的小口袋里,摸出了一枚造型奇特的钥匙。
钥匙触手温润,非金非木,上面雕刻着细密而陌生的花纹,隐隐流动着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
他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
“咔哒”一声沉重的机括声响,内部似乎有多重锁舌同时收回。
雷恩用力一推,沉重的金属门发出低沉的摩擦声,向内开启。
门后的景象,让即使有所准备的雷恩,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这是一个不算特别宽敞,但纵向挑高却相当可观的密室,显然是由某个大型废弃舰船舱室或者大型通风管道检修间改造而成。
空气中有低沉的嗡鸣声,来自于角落一台正在稳定运行的空气循环与过滤系统,它将原本可能浑浊不堪的空气保持着相对清新,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类似臭氧的味道。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绝非这基础的环境维持系统,而是这里堆积如山的“收藏品”。
它们杂乱无章地充斥着整个空间,从地面一直堆叠到接近天花板,利用各种架子、工作台、甚至就直接垒放在一起
正对门口的墙壁上,如同战利品般悬挂着一副伤痕累累的星际战士动力装甲肩甲,上面清晰的帝国双头鹰徽记有一半被某种腐蚀性液体烧融,显得格外悲壮。
其下方的一张金属工作台上,散落着几把不同型号的爆弹枪拆解零件,油污和火药残留混杂在一起。
旁边还有一个闪烁着微弱红光、线路外露的伺服颅骨,它的机械义眼偶尔会无规律地转动一下。
而在更角落的地方,甚至立着一面残破不堪、沾满暗褐色污渍的旗帜,上面绘制的帝皇圣像面容模糊,却依旧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肃穆与沉重。
一个散发着微弱血腥与甜腻腐败气息的、带有明显恐虐风格的黄铜头盔,被随意地丢在一个金属架子上,头盔上的尖刺还带着干涸的暗红色痕迹。
与之相邻的,却是一套做工精致到令人惊叹、镶嵌着妖异紫水晶的千子巫师符文书卷,那些皮革卷轴上的文字仿佛在自行蠕动。
旁边几个特制的静滞力场发生器内,封锁着几块不断变幻着扭曲面容、散发着蓝色幽光的奸奇灵能水晶,它们无声地嘶吼,冲击着力场的边界。
雷恩反手将厚重的金属门推回,“咔嚓”一声锁死,又将门内侧附加的几道物理插销和一道简单的能量屏障激活,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他小心地将背上依旧昏迷的玛丽抱起,走到密室角落那张铺着干净但明显陈旧毯子的简易床边,将她轻轻放下,为她调整了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
玛丽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如同离水的鱼儿,最终吐出几个几乎微不可闻的音节:“我…睡一会…”
话音未落,她的眼睑便彻底合拢,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原本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稳而悠长。
密室内,一时间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雷恩略显粗重,玛丽则微弱但平稳——以及空气过滤系统和某些未知设备运转的低沉嗡鸣。
雷恩站在原地,环顾这个光怪陆离、充满了矛盾与危险气息的空间,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与玛丽之前呼出的灼热气息混合,带来一种黏腻的不适感。
他心中的违和感越来越强。
能收集到如此之多分属不同极端敌对阵营、且每一件都显然并非大路货、甚至带有浓烈禁忌色彩的物品,其主人绝对不可能是普通的拾荒者或者黑市商人。
这个玛丽,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之前爆发出的那股“空无”之力,又究竟是什么?
“先生,”他走到离床铺稍远的地方,在心中默问,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疑惑,“这位玛丽…究竟有什么特别?
您之前似乎看出了什么。”
短暂的沉默,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她…与一位高位存在,关联极深。”
“高位存在?”雷恩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他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他对银河系诸多神只、古圣、亚空间实体等高位存在的了解,大多来自底层巢都的模糊传说、星际航行道听途说的逸闻以及一些零星的、未必准确的记载,知识体系并不系统完整,“哪位?
难道是某位混沌邪神?”他首先想到的是最广为人知的威胁。
“不,”李长生的声音否定了他的猜测,“是生命女神…伊莎。”
“伊莎?!!”雷恩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个流传于灵族之间的、充满了悲剧色彩的古老传说瞬间划过他的脑海,“那位在灵族之陨中,先被色孽捕获,之后又被纳垢夺走,据说一直被囚禁在纳垢瘟疫花园最深处,日夜被瘟疫折磨却又因其生命神性而无法死去的灵族生命女神?
可她…她不是应该被纳垢牢牢禁锢在亚空间里吗?
怎么会……”
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般瞬间涌上心头:是神选?
是化身?
是容器?
还是某种更复杂的关系?
但李长生似乎不打算在此刻深入解释,声音再次沉寂下去,留下满腹疑团的雷恩。
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雷恩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暂时清空。
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个抢来的金属箱上。
箱子表面还带着战斗时溅上的泥点和刮痕。
他走过去,回忆着玛丽昏迷前断断续续告诉他的简易密码,在侧面的数字面板上依次按下。
“嗤——” 一声轻微的气密声响,箱盖应声弹开。
内部是量身定做的防震海绵结构,牢牢地固定着六支透明圆柱形容器。
容器壁是某种高强度的水晶玻璃,触手冰凉。
容器内,充盈着晶莹剔透、宛如最上等翡翠融化成液体般的物质,那翠绿色浓郁得仿佛蕴含着无限生机,即使在密室相对昏暗的光线下,也自主散发出柔和而温润的光芒。
液体随着他开箱的动作微微荡漾,内部似乎有极细微的光点在缓慢沉浮、生灭。
“基因升华液……”雷恩几乎是屏着呼吸,喃喃自语,心中震惊不已。
这东西的价值他有所耳闻,据说能从根本上优化使用者的基因链条,打破固有的生理极限,极大提升身体素质、神经反应甚至灵能亲和度,并且在某种程度上延缓细胞衰老,延长寿命。
每一支都堪称无价之宝,在黑市上足以让任何一个巢都帮派头子、异端军阀甚至某些不那么挑剔的审判官为之疯狂,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其价值,远非寻常的金钱或者物质可以衡量。
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啪”地一声合上了箱盖,仿佛多看一眼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将箱子小心地放在玛丽床边的地上,确保她醒来一伸手就能够到。
然后,他自己则退开到密室中央的空地,找了一张看起来还算稳固、旁边堆满了不明机械零件的金属椅子坐下,将背后的动力剑解下,靠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他才真正放松下来,但精神并未完全松懈。
他闭上双眼,意守丹田,开始按照《无名决》的法门,引导着体内那缕清凉的气流缓缓运转,滋养着过度消耗的肌肉与精神,同时耳朵也保持着警惕,留意着门外任何不寻常的动静。
密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时间在寂静中无声地流逝。
大约过了几个标准时,床的方向传来一声细微的、带着痛楚的呻吟。
雷恩立刻从浅层的调息中惊醒,抬眼望去。
只见玛丽覆盖着眼睑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了几下,随后,那双碧绿色的眼眸缓缓睁开。
初时,她的眼神还有些涣散和迷茫,仿佛无法聚焦,带着刚从深沉梦境中挣脱的恍惚。
但很快,那抹绿色便重新凝聚起来,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灵动,甚至深处还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沧桑?
她的目光先是有些茫然地扫过熟悉的天花板和杂物堆,然后缓缓移动,最后落在了安静坐在不远处椅子上的雷恩身上。
视线微微下移,又瞥见了床边那个原封未动、甚至连位置都没怎么变化的金属箱。
一丝真实的、带着点玩味、几分释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的笑容,如同初春时节在山涧冰雪下悄然融出的第一股涓流,在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缓缓绽开,驱散了些许病态的柔弱。
“哟,”她的声音还带着长时间沉睡后特有的沙哑和干涩,却清晰地打破了密室内的寂静,“没带着我的‘辛苦费’跑路?”她轻轻动了动,似乎想坐起来,但身体传来的虚弱感让她放弃了这个打算,只是将头微微偏向雷恩的方向,“看来我这临时搭档,运气还算不错。”
雷恩迎着她的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我对自己的‘投资’回报,要求比较高。
卷款跑路,格局太小。”
玛丽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嘴角的弧度更深了,甚至牵动了一丝气力,引发了一阵轻微的咳嗽。
咳完之后,她眼中的笑意却更浓了。
“咳咳…好吧,神秘的‘投资人’先生,”她缓了口气,声音依旧虚弱,但调侃的意味十足,“那么,为了你丰厚的‘回报’,能不能先给你的‘投资对象’倒杯水?
我感觉喉咙像是被沙砾磨过一样。”
雷恩看了看她确实干裂的嘴唇,没有多说什么,起身在杂乱的物品中寻找起来。
很快,他在一个看起来功能完好的净水装置旁找到了干净的杯具,接了一杯温水,走过去递给她。
玛丽接过水杯,手指因为虚弱而有些颤抖,但她还是稳稳地捧住了,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
温水滋润了她的喉咙,也让她的脸色看起来红润了一些。
“谢谢。”她将空杯子放在床边的小凳上,重新看向雷恩,眼神中的戏谑稍稍收敛,多了几分认真,“那么,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
关于…你,我,还有我们刚刚到手的‘小礼物’。”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再次扫过那个金属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