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锋一边点头,一边把控好油的鳜鱼,小心地放在白瓷盘里,又从旁边的盆里拿起一块五花肉。
五花肉肥瘦相间,油亮油亮的,是特意选的三层肉。
“国庆,那你把丸子炸一下,另起一口锅,把那盆扣肉给蒸上。”
他顿了顿,又叮嘱道,“对了,直接把扣肉放在蒸布上,不用大碗,把扣肉蒸透,让油流出去。”
“爹娘年纪大了,吃的太油了对身体不好。”
“炸丸子也一样,炸好之后,也上锅蒸一下,这样吃着不腻。”
江国庆应了声“好嘞”,麻利地从灶膛里夹出几块烧红的木炭,用铁钳夹着,小心地添到旁边的灶里。
灶里的火很快就旺了起来,映得他的脸红红的。
虎子则端着调好味的丸子馅走过来,瓷盆往江国庆手边的灶台上一放,肉馅里的葱花和姜末还冒着新鲜的香气,里面还掺了点切碎的马蹄,吃起来会更爽口。
拍了拍江国庆的肩膀:“肉馅里放了盐和生抽,你直接搓成丸子炸就行,大小跟乒乓球差不多就成。”
厨房里顿时更热闹了,油锅炸丸子的“滋滋”声、蒸锅冒气的“呼呼”声、菜刀切菜的“笃笃”声,混着三人偶尔的交谈声,还有院外传来的零星鞭炮声,织成了年三十最鲜活、最热闹的声响。
作为主厨的虎子,从进厨房起就没歇过。
他一会儿走到蒸锅边,掀开锅盖看扣肉的情况,蒸汽裹着肉香扑面而来,他眯着眼睛,用筷子扎了扎扣肉,确认还没蒸透,又赶紧把锅盖盖上。
一会儿又走到炸丸子的锅边,指导江国庆用漏勺给炸好的丸子翻面,丸子在油里翻滚着,渐渐变成金黄色。
忙碌中,额头上沁出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有的滴落在灶台上,有的流进衣领里,他也只是用袖子随意擦了擦,丝毫没在意。
一个半小时后,十三道菜终于全端上了院里的八仙桌。
八仙桌是红木的,桌面被擦得锃亮,铺着块红色的桌布,桌布边缘绣着金色的花纹。
红烧的糟扣肉颤巍巍地卧在白瓷盘里,油亮亮的却不腻,肉片层层叠叠,中间夹着梅干菜,梅干菜吸满了肉汁,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水晶肴肉切成薄片,裹着透明的冻,在灯光下像块块白玉,肉片里还能看到细细的纹理。
沙光鱼汤熬得奶白,像融化的奶酪,撒上翠绿的葱花,连热气都带着鲜味儿,让人忍不住想先喝一口。
还有糯米芋圆,一个个圆滚滚的,裹着红糖汁,上面撒着芝麻,甜香扑鼻。
李星锋和虎子刚把最后一盘糯米芋圆放在桌上,就看见李保国和蒋秀芹从院里走来,两人手里都提着大包小包的祭祀用品。
李保国手里是黄纸叠的元宝和捆成束的香,元宝叠得整整齐齐,用红绳捆着,香是檀香,包装纸上还印着“祈福”的字样。
蒋秀芹手里则提着两串挂着红绳的苹果,苹果又大又红,上面还沾着水珠,一看就是刚洗过的,另一只手则提着烟酒糖茶和一些面点。
“快,跟我去后山祭祀。”李保国的声音带着几分郑重,比平时沉了些。
他身上穿了件深蓝色的中山装,是过年特意拿出来穿的,领口扣得严严实实,袖口也系得整整齐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格外明显。
李星锋赶忙脱下沾着油星的围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油,又用旁边的毛巾擦了擦,拉着虎子跟上去。
虎子也懒得换衣服了,依旧穿着件黑色的棉袄,拉链拉到顶,从李保国手里拿过纸钱。
随后,脚步紧紧跟着李星锋,像小时候跟着他那样,眼神里满是依赖。
此时天已经擦黑,深蓝色的天空渐渐变成墨色,远处的村庄亮起了点点灯火,像撒在黑布上的星星,偶尔还能看到烟花在天空中绽放,炸开五颜六色的光。
微风刮过树枝,树枝“呜呜”地响,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李保国、蒋秀芹领着几人沿着院后的小路往后山走,小路两旁长满了草,草上积了层薄露,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走到后山的小山头,李保国停下脚步,蹲下身仔细辨认着方向,又用手拂去地上的草,露出下面的泥土,然后将祭祀用品一一摆开。
黄纸叠的元宝放在最前面,摆成整齐的一堆,苹果摆在两侧,一边一个,红绳垂在地上,香则插在装满沙土的玻璃瓶里,玻璃瓶是平时装酱油的,洗得干干净净。
“咱们李家的祖坟,估计是找不到了。”
李保国的声音有些沙哑,比刚才更低了些,他伸手摸了摸身边的土块,指腹沾了些冰凉的泥土,泥土还带着露水的湿意。
“你们爷奶那时候成分不好,后来怕连累我们,把我们三兄弟姐妹安排好后路,就......”
说到这儿,李保国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像是在压抑着情绪,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
“不过,想来应该是埋在咱们江州的,他们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这儿。”
夜风裹着泥土气息吹过来,李保国的头发被吹得有些凌乱,几缕白发贴在脸颊上,他也没去整理。
他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打了好几下才打着,火苗在风中微微晃动,像是随时会熄灭。
他点燃手里的香,香头很快就红了,冒出淡淡的烟雾,烟雾袅袅升起,带着股淡淡的檀香,被风吹得飘向远方。
“小弟和小妹,也被小锋这孩子从江港带回来了,一家人总算团聚了。”
李保国看着香,声音里带着愧疚:“我这个当大哥的,那时候没本事,没能护住他们,让弟弟妹妹在外面飘荡了很多年,受了不少苦。”
说着话,李保国把香小心翼翼地插进玻璃瓶里,又拿起一叠黄纸,用打火机点燃,黄纸在火中慢慢蜷曲、变黑,化作点点灰烬,被风吹得飘起来,落在周围的草上。
“咱们李家,日子也好起来了。”
李保国的声音里带着哽咽,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滴在身前的泥土里,在泥土上留下小小的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