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蒙的意识,如同被困在一枚致密中子星内部的微光,在这具报废人造强者的庞大机械迷宫中徒劳地冲击着。最初的兴奋与决绝,很快便被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现实所碾碎——沟通,在此地,是一件奢侈品。
他所在的这片万界区域,其基础构成远非寻常宇宙可比。空间中弥漫的并非虚无,而是稠密到令人窒息的时空粒子。这些并非普通的物质粒子,它们是构成时空结构本身的基本单元,蕴含着稳固法则的力量。在这里,即便是最微弱的能量波动,想要传播出去,都需要克服这些时空粒子带来的巨大“粘滞”与“阻尼”。其传递信息的难度,远超穆蒙认知中的任何环境。
他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方式。将意识凝聚成束,如同激光般试图定向穿刺;模拟电磁波震荡,期望能引起某种共鸣;甚至尝试引动自身微弱的时间法则感悟,制造一丝时空涟漪……然而,所有这些努力,都如同石沉大海。他神豪级别的意识强度,所发出的任何形式的“信号”,其能级都远远低于穿透这时空粒子海洋所需的最低阈值。就像一只蚂蚁试图在凝固的水泥地上刻下痕迹,任凭它如何努力,也无法留下任何有效的印记。
最低等级也超过穆蒙——这并非一句空谈,而是体现在万界方方面面的、铁一般的法则。他的兴奋劲被彻底打击,一股深沉的无力感从意识深处蔓延开来。在这浩瀚而高阶的万界,他引以为傲的意识和天赋,显得如此渺小和不合时宜。
希望似乎只剩下最后一个,也是最为决绝的一个。他感知着意识深处那丝与神女难紧密相连的历史印象。这并非简单的记忆,而是蕴含着神女难一丝本质气息、与他自身部分关键记忆(尤其是关于她的部分)深度绑定的特殊烙印。它是一个坐标,一个信标,但也蕴含着唯一性的、不可再生的能量。
方法很直接,也很残酷。他可以将这整份历史印象,连同其中绑定的自身记忆,作为最本源的燃料,进行一次性的、超越常规能级极限的燃烧与释放。以其独特的本质和关联性,或许能像一把特制的钥匙,短暂地撬动这时空粒子的壁垒,将他的呼唤精准地传递出去。
但这是一场豪赌。成功,或许能引来神女难的注视。失败,则意味着这最后的希望火种彻底熄灭。而无论成功与否,代价都是确定的——神女难的历史印象将在他体内不复存在。这些印象与他关于她的记忆深度绑定,一旦消耗,就如同从灵魂中硬生生剜去一块,他可能会因此忘记神女难,忘记她的容貌,忘记她的气息,忘记与她相关的一切经历与执念。这比单纯的死亡,更让他感到一种源自存在本能的恐惧。
“要……忘记她吗?”穆蒙的意识核心传来一阵剧烈的悸动。为了呼唤她,却要先亲手抹去关于她的一切?这是何等的悖论与残酷。
他犹豫了。他开始更加疯狂地在这机械迷宫内部寻找其他可能,试图理解这具躯壳的奥秘,哪怕只能获取一丝微弱的外部能量加持。他沉浸在对那些复杂到极点的能量回路和法则符文的解析中,进行着近乎自虐般的修炼。然而,结果依旧是令人绝望的无效。知识的鸿沟,层次的压制,并非短时间内靠意志就能跨越。
然而,就在这深入感知和近乎绝望的尝试中,在他反复审视、准备将其作为最终筹码的那份历史印象时,一种极其微妙的、此前从未察觉的异样感浮现了。
他保存的这份神女难历史印象,其核心形象,是清冷、高渺、带着一种悲悯与疏离的、如同悬挂于九天的明月。这形象深刻而清晰,是他所有执念的源头。
但不知为何,当他此刻以更加决绝、更加贴近本源的心态去感受时,却隐隐觉得,这印象与他意识在跨越维度时惊鸿一瞥感知到的、那属于神女难的“真实存在”,似乎有某种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区别。并非容貌的改变,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质感”差异。他保存的印象,像是一幅精心临摹的画卷,完美,却似乎缺少了画卷背后那鲜活灵魂的、最核心的一丝灵动或者说……“重量”?他也谈不上哪里出问题,那差异太过细微,如同隔着毛玻璃看风景,总觉得不对劲,却又指不出具体是哪里模糊。
是记忆随着时间流逝而产生的自然偏差?还是当初获取这印象时本身就存在的某种不完美?抑或是……别的什么原因?纷乱的思绪缠绕着他,最终也只能作罢。现状容不得他进行如此精微的考据,眼前的绝境需要的是行动,而非猜疑。
时间,在绝望的探索中流逝。与外界的彻底失联,自身力量的微不足道,以及对彻底遗忘的恐惧,如同三重枷锁,越收越紧。
终于,穆蒙的意识中,所有的犹豫、挣扎、恐惧,都沉淀了下去,化为一种近乎透明的决绝。
“若连记忆都失去,那存在的意义又何在?但若困死于此,所有的记忆终将归于虚无……不如,赌上这一切!”
他不再去思考那细微的差异,不再去顾虑失败的后果。他将全部的心神,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到了意识最深处的那份烙印之上——那关于神女难的一切。
他开始了一个危险而悲壮的过程。如同抽丝剥茧,又如同点燃自己的灵魂,他主动地、缓慢而坚定地,将那份历史印象,连同其中绑定的所有相关记忆,从自身的存在根基中剥离、提取出来。这个过程带来了难以形容的“痛苦”,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存在感被一点点削弱的虚无与恐慌。关于她的惊鸿一瞥,关于她的执念追寻,关于那清冷身影的点点滴滴……这些构成了他漫长旅途重要意义的碎片,正在被他亲手化为燃料。
这些被提取出的、蕴含着特殊联系与本源的“信息-能量”复合体,在他的意识核心前凝聚,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不稳定波动。
“就是现在!”
穆蒙发出了他此生最强烈、也最可能是最后一次的,无声的呐喊。他将这凝聚了所有关于“她”的、即将燃烧殆尽的一切,化作一道纯粹到极致、也绝望到极致的呼唤,猛地推向那冰冷、致密、仿佛永恒不变的时空粒子壁垒——
“神女难——!”
呼唤发出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意识中某个重要的部分,随之变得空白、冰冷。关于她的具体印象,正在飞速模糊、消散……
也就在这一刻,奇迹,或者说,他赌上一切的回应,出现了。
并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也没有璀璨夺目的神光。
他所在的这具报废人造强者内部的整个庞大机械天地,乃至外部那片废弃维修中心的广袤区域,其固有的、坚不可摧的法则结构,悄然发生了改变。
那些密集到令穆蒙绝望的时空粒子,如同遇到了君王的臣民,自然而然地、温顺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了一条无形的、绝对“平滑”的通道。并非被暴力排开,而是其自身的存在属性被临时改写,变得“允许”某种更高层级的存在通过。
机械迷宫内那些复杂到极点的能量回路和符文,无论原本是停滞还是紊乱,此刻都齐齐发出了微弱而一致的辉光,并非被激活,而是像是在……致敬。
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注视”感,凭空降临。这注视并非来自某个方向,而是充斥了这方天地的每一个角落,渗透进每一寸空间,每一个基本粒子。它温和,却带着一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绝对的“存在感”。
紧接着,在那条被无形开辟出的通道尽头,在这片机械天地的中央,一点“光”亮了起来。
那并非通常意义上的光芒,而是“存在”本身的高度凝聚,是“法则”的具象化显现。光芒中,一道身影由虚幻迅速变得凝实。
她来了。
无需任何确认,在那空白与冰冷即将彻底吞噬穆蒙关于她的最后一点感知前,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悸动告诉他——
神女难!
这是……本尊!
她的降临,并非移动,而是此方天地为了迎接她的到来,自发进行的、一次完美无瑕的“现实重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