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哗哗的冲刷和拍击声中,当副使冯静荣再度从浑浑噩噩中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破败潮湿的阴暗所在,被纵横粗粝的麻绳绑在了一根立柱上。浑身沉重滞涩,四肢血脉麻木的几乎感觉不到存在。
他用浮肿的眼泡眯了好一阵子,才适应了幽暗;也看清自身所在的环境细节;那是疑似废弃行栈\/货仓的空间。原是存放货品的地方,如今早已沦为充斥着呛人的土腥与霉味,遍布蛛网与厚厚尘埃的领地。
经年累月的海风侵蚀,让厚木钉拼墙皮大块剥落,露出内里暗褐色裂隙,墙缝里还嵌着几缕褪色的丝绸线头——那似乎是早年搬运货物时遗落的,如今已与灰扑扑的尘土融为一体,在昏暗里泛着陈旧的光。
货仓顶部的木梁早已朽坏,几处瓦面的破洞漏下细碎的天光,照亮了空中飞舞的尘埃,也让悬挂在梁上的破旧麻绳和布幔残碎,更显几分狰狞。麻绳上还沾着暗红色的印记,不知是陈年血渍还是番货染料。
随海风从裂隙灌入轻轻晃动着,影子在地面投下扭曲的纹路,像极了冯静荣此刻绝望无力。地面铺着参差不齐的碎砖,缝隙里积满了霉斑与碎屑,靠近居中立柱的地方,还散落着几枚锈钉与断裂的木箱板。
冯静荣被缚的支柱约水桶粗,百孔千疮的表面覆盖着,一层腐朽虫蛀的碎渣;凹凸不平的木刺扎肉的触感,透过破损的官袍渗进皮肉,与他身上隐隐作痛的淤肿交织,让他每一点动作,都带着煎熬与痛楚。
货仓角落堆着几箱废弃的杂货,钉条的木箱早已腐烂变形,露出里面发黑的物料与虫蛀的织物,散发出混合着霉味、朽木味与淡淡海腥气的怪异味道。这种味道与冯静荣身上的血腥气、汗嗖味交织在一起。
弥漫在狭窄的空间里,呛得他时不时咳嗽;但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伤口,让浑身细碎的疼痛愈发明显。货仓唯一的小窗被木板钉死,只留下几道窄缝,透进微弱的晨间光线,勉强照出一些仓内的模糊景象。
废仓内静得可怕,除了冯静荣的喘息和扎挣摩擦的沙沙声,便只有时快时慢的流水哗哗响。墙角的老鼠被动静惊扰,“嗖”地窜过石板,撞在破箱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却显得格外刺耳。
破败的垂绳与碎幔,被从窗缝灌入的风吹得摇曳不定,折射的光影在墙上跳动,时不时拉得很长,活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笼罩着被缚的冯静荣,让他愈发感到绝望;却因为被塞嘴无法大声嘶喊出来。
直到窗缝外突然传来脚步,以及沉重的喘息;虽然被木板阻隔后,已变得模糊不清,却像一根细针,不断挑刺着冯静荣的神经;难道自己真的落入那个,自大理寺重兵守卫的囚牢中,成功外逃的杀魔手中么?
货仓的破门被猛地拉开时,强光如利刃般劈进昏暗里。那是晨间的天光,裹着流水喧嚣,瞬间填满了满是霉味的空间。冯静荣刚从昏迷中醒转没多久,眼皮还沉得发重,骤然而至的光亮刺得他瞳孔剧烈收缩。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视线里一片白茫茫的酸麻,连耳边的声响都变得模糊;就像是在感官上重重挨了一拳。
“唔!”口中紧塞的破布被人狠狠扯出,粗糙的布条摩擦着嘴角破损的皮肤,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还没等他缓过劲来,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喉咙里便不受控制地滚出震惊到变调的叫喊:“你……你……不是杨执戟,你是谁!”
随着视线渐渐清晰,站在他面前的,是个身材矮壮如石墩的汉子——灰布罩衫裹着结实的身躯,布料上沾着未干的泥点,露出的皮肤粗糙得像砂纸,沟壑里还嵌着些许铁屑。最显眼是对方鬓角露出的头发:
那是混杂着灰白、略显枯槁的年长发色;与他曾远远见过,那位好在雨夜出没的杨氏遗孤\/杀魔截然不同;对方虽行事残酷狠绝,却总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激扬,鬓发乌黑亮泽,哪有这般饱经风霜的颓败感?
“我等是谁,并不重要;为何而来,受谁人的指派,其实也不重要。”灰衣人的声音像打磨生铁,沙哑得让人耳尖生疼,他往前迈了一步,阴影便将冯静荣重新笼罩,“重要的是,官人暗中背负了太多不该有的干系,合该为此死在当下,也必须死在雨夜杀魔的手中。”
“你胡说!我从未……不可能,我乃朝廷正五品的座堂官,你等怎敢……”冯静荣刚想辩解,却被灰衣人冰冷的眼神逼得闭了嘴。只见灰衣人侧身让开一个位置,身后立刻露出几名挎着,硕大厚实皮囊的同伙。
他们动作利落如狸,腰间都别着各色兵刃,看向冯静荣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配合默契地绕到铁柱旁,将他团团围住。同时张开各自背负的皮囊,露出各式各样的器械和装具,甚至还有宛如刀剪针线之物。
“自然了,待您为杀魔所害,被世人发现之后,有司定会追封您的身后名,好好抚恤您的家人。”灰衣人抬手指了指同伙的器械,语气里带着几分诡异的“体贴”,“吾辈会布置妥当,让现场不会露出太多破绽——毕竟,‘市舶司副使惨死于雨夜杀魔之手’,这出戏得演得像模像样。”
冯静荣的后背瞬间渗出冷汗,他终于明白对方的意图:他们要借“雨夜杀魔”的名号,让自己成为一场阴谋的牺牲品!他想挣扎,想呼救,可绳索死死缚着他的四肢,只能徒劳扭动身体,发出“哗啦”摩擦声。
“但在此之前,还有些干系,指望您坦诚相告。”灰衣人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旁边几名同伙立刻上前,粗糙的大手死死按住冯静荣的肢体,将他勒紧在立柱上。另一名同伙则从行囊里摸出一排幽兰钢刺——那钢刺约莫半尺长,尖端闪着冷光,还沾着些许暗色污迹。
“也好让您走得痛快些。”灰衣人话音未落,按住冯静荣手腕的同伙猛地发力,漆黑的钢刺“噗”地一声,狠狠扎进了他的食指指尖!“啊——!”剧痛瞬间从指尖窜遍全身,李嵩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
霎那间冒出的冷汗,像潮水般浸湿了他的官袍,眼泪与鼻涕混在一起,糊满了整张脸。但钢刺还在往里深扎、搅动,铁锈的腥味与鲜血的温热在指尖蔓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骨头被钢刺顶刮的钝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废弃货仓里的气味已变得令人作呕——浸湿官袍的尿臊恶臭与浓腥的血气死死缠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仓内每一寸空气都染得浑浊,彻底压过了原本弥漫的尘土味与霉味。
冯静荣脑袋无力的垂下,额前乱发黏在满是汗污与血点的脸上,只有胸腔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手腕与脚踝处的皮肉早已被磨得溃烂,鲜血顺着立柱流淌,在地上积成小小血洼,又被挣扎蹬踏踩得模糊。
身上还算齐整的细绫官袍,被往复拉扯得不成样子,织成蕉纹的上好布料,裂开好几道大口子,露出里面青紫交加的伤痕;有的地方还沾着干涸的血痂,稍一动作便无不牵扯着伤口,疼得他浑身颤颤发抖。
“还不够?”灰衣人再次举起钢刺,扎入的位置已经转移到了他腰下,——那里本就因之前的酷刑隐隐作痛,此刻冰冷的钢刺刚碰到皮肉,冯静荣的身体便猛地一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随着钢刺缓缓刺入,铁锈的腥味混着皮肉被撕裂的剧痛,顺着膝盖往上窜,他忍不住发出压抑的闷哼,眼泪再次涌出,却死死不肯让自己哭出声来。钢刺还在深入,灰衣人又将另一根钢针,缓缓扎进他腰膀间的穴位
那是人体最敏感的部位之一,针尖刚触到皮肉的下一刻,冯静荣便像被火烫一般剧烈抽搐,又像是出水鱼儿一般拱起,将绳索摩出刺耳的“哗啦”声,他的指甲深深抠进立柱,将早已破损指尖扣得鲜血直流。
“我……我都说了……”冯静荣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断断续续地供出早年的荒唐事、参与过的丑恶勾当一股脑倒了出来;那些曾被他深埋在心底的龌龊,此刻在剧痛面前,都成了无关紧要的“坦白”。
他以为只要说出这些,就能换来片刻的喘息,却没想到灰衣人的眼神依旧冰冷,钢针在他腰膀间又深了半分。“别装糊涂!”灰衣人揪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我要的是真名!你一直秘密联络的那位!”
冯静荣的眼睛猛地睁大,残存的倔强在眼底重新燃起。他看着灰衣人,嘴角竟扯出一抹惨淡的笑:“我……我真不知晓……”话音刚落,腰膀间的钢针再次深入,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尽晕厥,可他眼神却始终未变。
他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关于那些个人的罪孽,大不了一死了之;可心底深藏的最后一点干系,他绝不能吐漏——,但说出来之后,便就要株连一大片了。那便是他的家门和宗族,也无法承受的惨烈代价。
下一刻,他闭眼垂首昏死过去,任凭灰衣人的钢刺与钢针在身上肆虐,再也不肯说一个字。仓内只剩下压抑的惨叫与灰衣人恼怒的咒骂,青石板上的血洼越来越大,映着头顶漏下的细碎天光,像一面破碎的镜子。
照出冯静荣在酷刑之下,最后的隐藏和坚守……直到灰衣人狠狠的抓住他头发,发现再也没法弄醒交流,这才喝令道:“再去弄一盆水来,洗干净了才好办事,”随后钢刺被一根根拔出,仓内其他的同伙也开始布置
两人从深色行囊里掏出早已备好的“道具”:一把缠麻的短横刀,刀身刻意反复砍出不规则的缺口,乍一看竟与传闻中“雨夜杀魔”用过的凶器有七分相似;另一人开始在墙壁和地面乱划,模仿着搏斗的痕迹。
“动作快点,按之前定的来——那人劫夺和处刑,哪会留这么规整的血迹?”布置现场的同伙低声催促,手指捏着绳条往血洼里沾了沾,用力挥洒开来“得让外面的人一看就信,是杀魔处刑时,副使挣扎过。”
他边说边从行囊里摸出几团染血布条,散乱丢在立柱旁;那是之前观察到“雨夜杀魔”作案后常留下的痕迹,此刻被刻意摆在现场,成了指向性的关键物证。虽然看起来很粗糙,但不过是给有司一个基本交代。
最后,灰衣人才比划着冯静荣的胸口,准备刻出他被抛尸前的相应“罪状”;却听有人低声道:“头儿,如此这般,事情边就能止步于此了么?”,却是站在门边望风的一名灰衣同伙,忍不住出声嘀咕了一句;
“止步?”灰衣人冷笑一声,短刃在指尖转了个圈,寒光映在他粗糙眉间霎那,如电精准地刺入那名同伙的脖颈,鲜血“噗”地喷溅出来,溅在刚布置好的痕迹上,将刻意伪装的现场,染上了真实的血腥。
同伙的身体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眼睛圆睁着,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何会丧命。灰衣人行云流水的抽回短刃,用死者的衣袍擦了擦刀刃上的血迹,动作冷静得像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廉价事物。
当他转头看向其他几名惊呆、发愣的同伙,眼中的狠戾让对方瞬间清醒,慌忙低下头,继续手脚麻利地布置现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同时将死去的尸体,连忙拖出外间去,消失在哗哗作响的水流声中。
但下一刻,他豁然转身呵斥道:“水呢,怎么还没打来……”随着他的话语未落,守在门边的同伙突然间,就表情僵直扭曲的扑面而倒;随着风中骤然响起的呼啸声,仓内正在布置现场的几名同伴也接连倒下。
只剩身手最好,警惕性最高的为首灰衣人,挥刀叮叮作响的挡在身前;同时侧身翻滚向墙边的死角。眼看着就要从另一端的高处钉板窗撞出去,却忍不住闷哼一声,从被撞裂开的窗口,间重重的跌落回来。
“真是一场现成的好戏!”随后一个声音在外间响起,“我就说了,当初怎么就无端背负了好些个,本不属我的罪名和行迹;原来都是你们这些鱼目混珠,冒名顶替之辈,籍此做鬼剪除异己、浑水摸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