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绵延数里的奇楠沉香树林,化作万条金线,泼洒在南山脚下这片被结界笼罩的修炼场上。
空气里弥漫着沉香特有的香甜和少年汗水蒸腾的微咸气息。
“师父!师父!不行了……真练不动了!”一声哀嚎打破了宁静。
谢枫像条晒干的八爪鱼,整个人四仰八叉瘫倒在平滑的地面上,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
汗珠顺着他红灿灿的脸颊滚落,砸在塑胶地上,洇开深色的小水滴。
年仅七岁的谢枫,身高已然蹿到一米六出头,骨架匀称挺拔,在同龄孩童中一骑绝尘。
若非那张粉雕玉琢、带着婴儿肥的稚嫩脸庞,任谁都会误以为这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不可懒惰。”一个清悦威严的声音响起。
沐初尘身着白衣在场外负手而立,姿态可谓倾国倾城。
他眉头微蹙,手腕看似随意地一挥。
“哎哟!”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箍住谢枫的腰,像拎小鸡崽似的把他从地上硬生生“拔”了起来,被迫站得笔直。
那力量霸道却柔和,让他无法抗拒,只能气鼓鼓地瞪着沐初尘。
“为师不知哪天离开,”沐初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渺,“还有许多本事不曾传授给你,千万不能懈怠,再去空间拳馆,挥拳五千下。”
“什么?!”谢枫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哀鸣。
他眼珠子一转,立刻指向旁边抱臂而立、冷眼旁观的人,梗着脖子,满脸都是不服气的倔强,“那师弟呢?他为什么就可以不练?师父偏心!”
被点名的“师弟”钟司礼,身姿挺拔如松。
他比谢枫晚入门,虽然年长十几岁,也只能按照入门顺序“屈居”第二。
听到谢枫的抱怨,他那张万年寒冰的俊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是缓缓松开了环抱的双臂。
他没有说话,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随意地朝着前方五米开外一棵碗口粗的沉香树凌空一点,动作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微尘。
下一刻,令人心悸的一幕发生了。
那棵枝叶繁茂的小树,竟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紧接着,整棵树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硬生生从泥土中“拔”了出来,悬在半空,根须上还带着湿润的泥土。
钟司礼手腕微动,那悬空的小树便如同活物一般,轻飘飘地落在一旁空地上,没有激起多少尘埃。
他这才收回手,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转向谢枫,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梢,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冷冰冰的字:
“你来?”
“哼!”谢枫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兽,恼怒地别过头去,脸颊气得鼓鼓的,“你……你比我大十几岁有什么可炫耀的?仗着年纪大欺负小孩儿!你等着!等我长到你那么大,别说一棵小树,我能把整座南山都举起来给你看!”狠话撂下,他终究不敢违抗师命,只能愤愤地一跺脚,带着满腔的不甘和委屈,转身一头扎进了旁边那扇闪烁着微光的门,“空间拳馆”入口瞬间将他吞没。
看着谢枫的身影消失,沐初尘脸上那点严厉瞬间烟消云散。
心疼地望着地上的沉香树,嘴角抽了抽,“好端端的,你干嘛要对一棵没长成的树动手,”说着衣袖一挥,那棵沉香树转眼间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仿佛从来都未被动过。
接着他懒洋洋地踱到庭院一角的紫檀木贵妃椅旁,姿态优雅地斜靠上去,甚至还惬意地翘起了二郎腿,白皙细腻的脚踝随意晃动着,如上好的羊脂玉,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泽。
沐初尘伸出手指,指尖萦绕着一缕淡金。色的灵力,遥遥指向不远处石桌上的青花瓷茶壶。
那茶壶仿佛被无形的手托起,稳稳倾斜,琥珀色的茶汤注入配套的茶杯中。
蓄满后,茶杯腾空而起,晃晃悠悠,像只归巢的小鸟,稳稳当当地飞到沐初尘手边。
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慵懒地接过茶杯,轻啜一口,满足地喟叹一声。
茶香氤氲,气氛闲适得仿佛刚才的严师训徒从未发生。
“司礼。”沐初尘的声音带着午后的慵懒,像羽毛轻轻搔过空气。
“嗯?”钟司礼依旧站在原地,目光似乎还停留在空间拳馆入口消失的涟漪上,又似乎空茫地望着远方,应了一声,音调毫无起伏。
沐初尘将杯中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空杯随意搁在椅边的小几上,发出清脆的轻响。
“明日,”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我要出去走走。”
钟司礼没什么反应,仿佛没听见。
“旅途漫长,一个人太寂寞了,”沐初尘自顾自地说下去,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刻意的可怜兮兮,“你陪我去吧。”
“不去!”钟司礼的回答斩钉截铁,干脆利落,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一点面子都不给”。
沐初尘丝毫不恼,反而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垂落的一缕黑发,慢悠悠地抛出了新的诱饵:“那……我等落落和叶珩回来,让他们陪我去好了,年轻人,有活力,正好陪我解闷。”
他话锋陡然一转,带着点促狭的笑意:“不过嘛……”他故意拉长了调子,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着钟司礼哪怕最细微的表情变化,“他们俩好不容易才甩开我们,单独出去旅行一趟。啧啧,这蜜里调油的,肯定乐不思蜀,流连忘返。我估摸着啊,没个十天半月,怕是见不着人影喽。”他一边自说自话,一边悄悄观察着钟司礼的反应。
果然,当“落落”和“叶珩”的名字连在一起被提起时,钟司礼那万年冰山般的侧脸骤然绷紧了几分,下颌线清晰得像刀刻一般。垂在身侧的手,指节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
“哼!”一声压抑着浓烈情绪的冷哼从钟司礼鼻腔里挤出,他猛地转过头,眼神锐利,带着一种被戳中痛处的愠怒,“叶二那臭小子!落落怎么会……怎么会看上他!”这句话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浸满了不甘和难以释怀的苦涩。
上次送貌昂回缅国,回来之后,钟司礼就敏锐地察觉到,黎落和叶珩之间,有什么东西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并肩作战的伙伴情谊。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神,黏稠得能拉出丝来,带着只有热恋中人才有的光晕和温度。
两人进进出出几乎形影不离,那种无言的默契和亲密氛围,让周围的人早就心照不宣地猜测他们确定了关系,只是还没正式公布。
后来,许久未见的黎苗和柳南从沙塔国回来,黎落高兴地组织了聚会,邀请了所有重要的亲朋好友。
在那次温馨的聚会上,叶珩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黎落已经答应做他女朋友!
其实大家早有预料,但当叶珩亲口说出,而黎落也在一旁红着脸,带着幸福又羞涩的笑容点头确认时,那份冲击力依然巨大。
席间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祝福,酒杯碰撞声此起彼伏。
只有钟司礼,像被隔绝在欢乐的海洋之外。
当黎落高兴让他为自己祝福时,他脸上的肌肉僵硬着,勉强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在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精心守护了十几年、视若生命般珍贵的稀世珍宝,毫无预兆地、被人给夺走了。
那种瞬间席卷而来的愤怒、不甘、失落和无法言说的巨大空洞感,让他几乎窒息。
自那以后,他对叶珩永远是一张冻死人的冷脸。
“行了行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沐初尘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精准无比地劈在钟司礼刻意隐藏的心上。
钟司礼浑身剧震,猛地扭头看向沐初尘,那张总是冰封的俊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破碎的惊愕和慌乱。
他引以为傲的表情管理彻底崩塌,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成一片绯红,甚至蔓延到了脖颈。
“你……你看出来了?!”他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结结巴巴地问道。
“呵呵……”沐初尘发出一串愉悦的低笑,晃动着那根泄露天机的手指,得意洋洋的样子很是欠揍,“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活了一千多年、见过沧海桑田的老妖精。你那点少年心事,藏得再深,在我眼里也跟写在脑门上差不多。我只需看一看你的眼睛,就能把你的心肝脾肺肾都瞧个通透。”
“师父!”钟司礼突然失控地低吼一声,像一头受伤的困兽。
他一个箭步冲到贵妃椅前,竟“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额头重重抵在沐初尘随意搭在椅边的腿上,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卑微和恳求,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您……您千万别告诉任何人!求你了!只要你不说出去,你让我干什么都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声“师父”,是他破天荒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地称呼沐初尘,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沐初尘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怜惜。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钟司礼紧绷的后背,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慵懒:“跟我出门,一切都听我指挥。”
钟司礼身体僵硬了一下,抵在沐初尘腿上的额头用力蹭了蹭,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
最终,他抬起头,脸上已恢复了些许平静,只是眼底深处翻涌的痛苦尚未完全平息。
他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好,我答应。”
“去哪儿?怎么去?”他站起身,拍掉膝上的尘土,试图找回一点往日的冷硬。
沐初尘神秘一笑,重新躺回椅中,闭上眼睛:“你只管跟着,无需废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