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君臣在城门发生争吵?”郤至听说之后想去看热闹,半路碰上了正在返回的楼令队伍。
楼令一眼就看出郤至想要看热闹的架势,说道:“史官在场,他们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呢。”
“我当然知道有史官在场,过去站在边上看热闹,不至于被乱写吧?”郤至说道。
史官不至于乱写,只是一定会记录郤至看卫国君臣热闹的事实。
“回吧。”楼令劝道。
郤至不听劝,朝着楼令“哈哈”大笑,一边用肢体动作示意驭手赶紧驾车动起来。
楼令只能眼睁睁看着郤至去凑热闹。
不少国家的人都当面看过卫国君臣的热闹,可能是类似的事情发生次数太多,搞得卫国君臣都不避讳了。
郤至赶到的时候,正是卫国君臣闹得最欢的时刻。
那一会,宁殖都跟卫君衎发生了拉扯,其他人想分开两人,导致场面上去显得非常混乱。
因为场面太混乱的关系,所以卫国君臣都不知道郤至在场看热闹。
一直到郤至忍不住发出“哈哈”大笑,才吸引了卫国君臣的注意力。
若是其他人来看热闹,卫国君臣可以无视,偏偏来得是郤氏一家的郤至,不得不让卫国君臣进行收敛。
正如楼令所猜测的那般,卫国的史官记录了郤至看卫国君臣热闹的事实。
要是后人看到这一段记载,不看前因的话,多少会猜测是不是郤至引起了卫国君臣的争吵。
没有热闹可看的郤至返回营地,找到楼令像是讲笑话那般,将卫国君臣的行为讲一遍。
“君臣当街拉扯?那可真是……”楼令没有说出‘草台班子’这个形容。
草台班子的现象可不止是仅限在卫国,事实上大多数国家都是这般。
要论哪一个国家看起来更为严谨一些,当前的晋国定然要算一个。
当然,晋国并不是楼令成为中军将才让领导班子看上去严谨,应该是晋文公设立六卿使得晋国做什么都在事先存在计划表。
仅仅是要干什么事情先进行讨论和做出规划,晋国在这一项上面就胜过那些想干嘛就干嘛的国家。
楼令获得卿位之后,晋国当然是迎来了新的改变。
这个改变不是说其它,讲得是晋国不再走一步看一步,变成了有了长远的规划。
其实,楼令本可以更为激进,对待列国也能够更为残忍,可是他仍然有敬畏的东西。
在当前,支撑或约束一国之君或大臣在于史官体系。
比如,楼令一直约束自己,怕得不是被一国之君算账,也不是极度顾忌某一位同僚,最怕的事情是身后名过于恶劣。
作为一名从现代魂穿到春秋时代的人,竟然想着顾忌身后名?那是作为一名炎黄子孙对历史的敬畏。
所以说,史官体系一直发挥出了它应有的作用,对掌握权力的人发挥出了最大的威慑力。
史官体系的价值在诸夏一直发挥着,地球文明拥有正经史官体系的并不多。
例如西方世界没有史官这个职业。他们的历史是由哲学家、僧侣或贵族来完成。也就是西方各个国家不存在官方委派,完全是由个人来对历史进行记录。
因此说,西方的历史可以看成是由私人完成的传记之类,绝不是正经的历史。
那么就能够发现一点,西方的很多历史事件显得很离谱,同样的一件事情在不同人的记录中,各种数据会出现很夸张的差距,每一个进行记录的人都用自己的主观来决定那些主人翁的对错。
所以,必须了解非专职与分散性对上诸夏史官体系的区别。
“你这样干,后面我们要是灭掉卫国,少不得烧掉卫国的史书了。”楼令听到郤至自己说史官看到,讲了这样的话。
郤至却是听得一脸大骇,说道:“可别,不然我们要被钉在耻辱柱上。”
别说是烧史书,但凡在春秋时期有谁烧书被人看到,甭管是烧什么书,传出去一定会被世人议论或痛骂。
毕竟,当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写书,只要是成为着作,一概默认作为整个文明的共有财产,一时半会没有流通,迟早也会惠及世人。
烧史书的事情会更严重,天然会让人认为是要掩盖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搞成在自行制造污点。
楼令知道无论郤至或郤武子都很敬畏历史,不是这样也不会闹到一度要被当街杀死。
那是他们认定晋厉公也敬畏历史,觉得不会干出阴谋杀害大臣的事情,奈何晋厉公无知无畏。
“说起史官,你觉得历史会怎么来评价我们?”郤至问道。
以楼令和郤至的权势,必然会名列史书。
没有人问过楼令相关的问题。
换作是其他人或其它场合,有人来问楼令那样的问题,该是在诘问楼令是不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了。
郤至跟楼令交情非同一般,他们之前又聊了关于史官的事情,突然谈起那样的话题,不算过于突兀,也不会让楼令对郤至的行为多想。
“史官这个职业在诸夏这边可以追溯到殷商之前吧?那就是虞夏时期就已经存在。”楼令说道。
春秋时期的贵族,但凡有条件都会读史,到楼令与郤至的高度,能够查阅的文献更多。他们所看的史书大致也是上下五千年。
楼令所说的“虞夏”不光指夏朝,其实特指殷商之前,涉及到了三皇五帝。
“起初有太史,后有太史令。”郤至反问道:“你讲这个做什么?”
楼令也就跟郤至聊起了史官。
在他们从一些文献的了解中,史官的存在一直很特别,从来都是监督君臣的定位。
楼令记得一些信息,从殷商的文献中,能够找到夏朝的终古这名史官,他也是诸夏历史中,第一位可以找到文字证明的史官。
正如郤至所说,殷商的史官叫太史,也就是史官都可以称呼为太史,又区分出大史、小史、东史的区别,他们的领导者担任太史令。
姬周应该是继承了殷商的一部分官职名称,史官的大统领仍然叫太史令,其余的大史或小史则是委派到列国的史官。
“无有周公,中国万古如长夜。”郤至说道。
那不是在瞎说,泛指周公旦加强了史官体系,明确以史官监督诸侯国。(相关的体系之前的章节提到过,不再重复。)
“是啊!”楼令当然知道周公旦所建立的史官体系担负着什么作用。
楼令很突然地摇头:“我们正在进行颠覆,成与不成大概很难留下什么好名声。幸运或是不幸的事情,在我们之后,史官体系恐怕会崩溃。”
越是大争之世,没有强悍武力的支撑,监督体系更依赖于当权者的道德底线。
郤至没有见过那样的世界,讶异说道:“怎么可能?”
什么不可能?当然是郤至无法想象史官体系崩溃之后,掌权者该是何等的肆意妄为。
然而,打从事实上就是到了战国时期,史官已经很难对列国君臣进行监督,更是无法维持威慑力了。
两汉在史官制度方面延续上古,也就是说一样有太史令和大史和史,同样是太史令常伴君主,大史和小史分配到诸侯国。
到了汉武帝阶段,尤其是窦太后薨逝,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来约束汉武帝想干什么,史官不能,董仲舒创造的“天人感应”更不可能。
到了那之后,史官的作用只剩下对历史事件的记载了。
楼令出于好奇心,对历代史官的变革有一些了解,只是不一定对。
三国的魏、蜀、吴属于是割据政权,他们爱咋玩就咋玩,反正当代他国不认可对方的历史陈述。
所以魏明帝置史官,称着作郎。等于作为割据政权的魏国不再有太史令、大史、小史,只能是在这个割据势力的内部玩过家家游戏。
西晋的史官制度仍旧延续东汉,只不过无论西晋还是东晋,不止两晋时期自觉羞愧,后人也羞于提起这一段时期的历史。
到隋朝期间,史官成了秘书省的一个下设机构,变成由“着作曹”来进行管理。
从上古到隋朝时期,史官体系还保持着自主的独立性,不受到太多的干扰。
步入唐太宗的时代就开始变质,他直接将史官纳入直辖,同时宰相也插手。不再作为一个独立的史官机构,等于就是受到强力干涉。
直接说就是,唐朝的史官很难只记录所见所闻的事实,史书上记录的文字可能遭受过干涉,变成当事人可以干预在史书上的形象了。
史官只记录事实的制度从唐朝时期被玩坏,后面的朝代基本上也就成为工具,没有了真正且专职的史官,乃至于变成党争的武器了。
北宋砸缸的那一位,他修《资治通鉴》的内容怎么样不提,以修书来进行政治资本积累是一个事实。
蒙元干脆就没有史官制度。
明朝倒是恢复了一部分上古史官制度,例如重设太史令一职,可是真正参与编史的群体是翰林院官员。
有明一代的读书人到底怎么样,后人那是有目共睹。最起码是宋朝读书人出于与国同休,作为主人翁勇于任事却干得不咋地;明朝的读书人,绝大多数读书人努力的源泉是想当国家的蛀虫,有功名可以不用交税。
而有功名不用交税一开始是明太祖优待实在困苦的读书人,到明仁宗变成只要考上功名就不用交税,明宣宗承认这个事实。
所以是什么?掌握笔杆子的读书人,他们可不得往死里吹仁宣之治啊?
明仁宗虽然只当了一年的皇帝,但是他当太子时期已经实际在治理国家,永乐帝更像是大将军。不能只看明仁宗当了一年皇帝,而去忽视他的贡献。
要说明仁宗在当永乐帝大总管期间,起码是保证了永乐帝的粮草军械,完成对北边游牧民族的压制,明宣宗在位期间真没有干出什么成绩来,乃至于放纵瓦剌的崛起,放弃永乐年间好不容易打下的交趾。
在位期间丢失疆土?真只有明朝的读书人或史官敢吹这样的皇帝英明,民间对明宣宗的称呼是蟋蟀天子来着。而这位蟋蟀天子的给他儿子挖了下填不上的大坑,达成了“叫门天子”的成就。
书写史书的人之无耻,吹嘘“仁宣之治”可是标志之一。
到了满清倒是有史官,可是这么一个从头到尾搞“文字狱”的朝代,还能够奢望可以写出什么玩意来。
只不过,楼令认为诸夏这一边起码在大事件上会进行叙述。
简单来说就是大事件方面能够找到前因,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使用“春秋笔法”这样的套路,只是一定会让后人知道大事件的结果。
西方那边的历史不靠谱到什么程度?他们的历史可以由后人去修改!
后人修改已经发生的历史事件,不是编造又是什么?
关于亚历山大东征的事迹,他们的记载先是亚历山大征服过中国,后来知道诸夏这边有完整的历史记载,到底有没有脸红不知道,反正就是赶紧修改了。
考虑到西方历史是由私人来编写,并非是官方机构认证或牵头,仅是这一点作为基础,真的是谁信西方历史谁傻,反正西方人自己都不信。
西方人有很清醒的认知,他们管由私人编写的历史内容叫“史诗”。
知道什么是“史诗”不?也就是在存在的历史基础上进行修饰,使之变得更有阅读趣味。
都讲究起了阅读感,谁还当真呢?
论起来就是,人们从“三国演义”去了解东汉末年的故事一般,属于是文学创作。也就是根据历史进行再创作,不是真正的历史版本。
不是对历史存在敬畏感,楼令在这一次有很多次机会控制卫国君臣,控制他们之后便可以对卫国为所欲为。
嚣张跋扈到某种极致的郤武子和郤至,他们也存在底线,无非就是顾忌史官的那一支笔。
在诸夏这一边,想干大事的人,基本上都有“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的心态在支撑。
现在的楼令只差一步就能够完成三不朽的标准,成为一名不朽的人物。
可是,楼令清楚自己很难达成那最后的一步。
那一步是什么?楼令所着的书被列国通用,他清扫各种狄和戎为诸夏文明立下了开疆拓土的功劳,仅仅是缺少成为当代人公认的道德君子了。
周公旦是鲁国的开国之君,可他并没有实际上任,由伯禽来实际管理鲁国,不是成了公认的不朽人物吗?
而周公旦成为公认的不朽人物,乃至于成为圣人,在于他操作之下拓展了民族的生存空间。
那是事实,哪怕周公旦大肆分封出去的诸侯被异邦所消灭,但凡有分封国站稳脚跟,一样是功绩的一部分。
因此,真不是周公旦扶了周成王就被认证为圣人,与之着书和开拓民族生存空间挂钩。
楼令确确实实是驱逐或消灭了不少异邦,使之原本被各种狄或戎盘踞的太原盆地成为晋人的栖息地。
晋人就是诸夏体系的一份子,他们所生活过的区域都将变成诸夏“自古以来”的依据。
而“自古以来”怎么玩,其实看得是后人。
有了周公旦的例子,其实哪怕是晋公室取代周室,晋国成为新一轮的天下共主,只要楼令不担任一国之君,一样能够完成最后的道德君子这一步。
只是吧?楼令恐怕无法成为第二名周公旦,一切只因为周公旦维护了周王朝的统治,楼令即便不就国也不会维护晋王朝的统治。
那是因为楼令明知道不可能,不会去想着让帮晋王朝的统治可以千秋万代。
家天下的体系就不可能千秋万代,谁都办不到。
晋国的新军回撤到“濮阳”的郊外,与中军相隔三里地扎营。
后面,智罃离开“虎牢”赶到“濮阳”这一边。
楼令可太知道智罃的为人了,见到智罃那一刻起就知道没有好事。
“宋军已经撤围,楚军从‘商丘’开拔东进。”智罃当然不是来汇报这两个消息,他主要是想亲自过来问问楼令接下来怎么办,再借机达成自己的愿望。
卫国的“濮阳”距离“陶丘”和“商丘”都更近,楼令这一边要比驻扎在“虎牢”的智罃更早接到汇报。
宋军是在三天前撤军,并且公子朝作为宋国使者前来“濮阳”明里拜谒卫君衎,实际上是想过来偷偷拜见楼令的。
楼令与公子朝已经见过一面。
公子朝明确告知楼令,他并不是代表整个宋国,主要代表想要与晋国继续保持友好的那一个派别,期望维持跟晋国的盟友关系,保持以晋国马首是瞻的状态。
当时,楼令当面直言询问,宋国有哪一些人跟公子朝的立场一致,又是哪些人站在与晋国悖盟的那一边,问得公子朝满脸尴尬无法回答。
要不然公子朝该怎么说?将一切推到华元头上,岂不是代表整个宋国幡然醒悟,轮不到公子朝来楼令这一边讨好。
宋国是一个高层极度团结的国家,外部的环境也容不得他们内斗。
摆明就是宋国想要骑墙,内部商量好什么人秉持哪一种立场,对外做给晋国和楚国看。
公子朝不敢随意糊弄楼令乱讲话,两人短暂交谈了几句,搞得公子朝找理由告辞。
现在,公子朝仍然在“濮阳”这边,为了逃避跟楼令见面,让自己看上去很忙碌,一直频繁拜访卫国君臣。
不得不说的事情是,宋国已经对晋国实际悖盟,只差宣布双方对立,结果公子朝跑来“濮阳”频繁拜访卫国君臣,简直就是跟在晋国高层眼皮子底下蹦跶差不多。
得是公子朝心里多慌,或者说他该是多么害怕直面楼令,才搞得做出那种荒唐事啊。
智罃了解到怎么回事,很直接地说道:“我们不再庇护,乃至于有所窥视,宋国君臣就该恐慌。”
春秋时期的贵族就这点好,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事情,没有那个脸又当又立。
那当然是他们知道有所行动会被史官根据事实记录,根本没有进行狡辩的操作空间。
在当前,一国之君才会有史官时刻陪伴,国家高层开会也就被史官进行记载,由此可见史官的政治地位。
那可是国家高层在开会,多少大小事直接摆在史官面前。仅仅是能够见证就是一种政治地位,一旦他们泄密就要让即将实施的谋略方案变成一摊废纸了。
“你不事先通知就过来,刻意避开其他人,到底想对我说什么?”楼令没闲工夫去猜。
智罃一时间显得比较窘迫,讪笑了几声才说道:“这不是楚军东进了吗?我们能不能等他们讨伐吴国,进军宋国呢。”
楼令瞬间皱眉说道:“我让新军撤回来就是不想刺激宋国,避免他们立刻倒向楚国。”
“可是,宋国讨伐曹国,尤其是围困‘陶丘’了啊。”智罃说道。
曹国可是晋国的忠实盟友,他们受到宋国的欺负,晋国不该为曹国出气吗?
楼令知道怎么回事,其实也会出兵惩罚宋国,之所以皱眉是智罃抱着太强烈的私人目的。
那是智罃急切想要增加智氏的资本,不想这一次出征收获甚少,只有实际参与交战,才能够借职务便利创造收益。
“会讨伐宋国,只是跟你没有关系了。”楼令说道。
带着强烈获取利益心态的智罃,他的行事一定会比较激烈。
晋国的确应该惩罚宋国,只是一定要控制好一个尺度。
“我们原本的三年休养生息被迫中断,很多事情由于突变,搞得比没有做还要严重。”楼令很严厉地看着智罃,继续往下说道:“我知道你很急,只是必须警告你,不要因为你的事情,干扰或破坏既定国策的执行。”
智罃想说什么。
“这是最后一次,没有下一次了。”楼令说完摆出送客的姿态,甚至都比了一个清出去的手势。
楼令等智罃走到帐帘边上,说道:“别在这边多做耽搁,尽快启程回去‘虎牢’。”
智罃的脚步顿了一下才重新迈步,撩开帐帘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