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纷纷,惊雷响。
骁菓军甲士的甲胄被雨水冲刷的明亮。
上官明月的嘴里汨汨溢着血。
他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躲在暗处的人更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傅南竹是澡雪巅峰修士,哪怕同是澡雪巅峰,除非拔尖的那几个,剩下的谁敢说能赢得了傅南竹?
他能封锁先前的那条街,不代表修为更胜傅南竹。
因为这是两码事。
更因为神都现在尽在陈景淮的掌握,没有曹崇凛,张止境又闭关,杨砚不出面,想瞒过同境以及更弱的自然不在话下。
归根结底,要对付的只是宁十四,陈景淮派出澡雪巅峰修士,已经是很高看或者说很谨慎了,怪就怪上官明月杀死宁十四,自己也强弩之末,被抓个正着。
躲在暗处的这个人心里也是气得不行。
别说上官明月的所谓机缘,确实引人好奇,能让他活着是最好的,就是想让上官明月死,在傅南竹的面前,他也压根没法动手。
现在甚至都不敢走。
他担心自己一有动作,就会被发现。
上官明月太高看自己,也太高看他了。
因为境界还在洞冥巅峰,自然就没有真性,所以傅南竹一脚踩死上官明月后,就挥手让骁菓军的甲士沿街搜查。
想猜测是谁指使的上官明月其实没那么难。
尤其上官明月说出就算知道,自己也不敢报复这句话。
结合神都里最近发生的事,就算心里觉得很难相信,也似乎只有一个答案。
所以此刻傅南竹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他很忠心。
但宁十四是他的徒弟。
更是当作自己亲生孩子看待的。
他无法接受宁十四被杀死这件事。
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暗处的人抓出来。
至于抓到之后怎么做,傅南竹还没有主意。
但他心里有气,很难什么都不做。
在宁十四的事件发生的同一时间。
裴皆然也接下任务,出了神都。
魏来跟着一块。
任务是陈景淮让燕瞰下派的。
燕瞰一开始并未多想。
但后来想到白衣姜望的事,燕瞰心里觉得不太对劲。
他被杨砚打伤,短短两日自然好不了。
可他仍是亲自率人又追出了神都。
荀修真是制止他的。
但燕瞰的态度很坚决。
最后荀修真也只能跟着一块去。
他们的动作被陈景淮尽收眼底。
燕瞰算得上是陈景淮一手提拔的。
但燕瞰的种种行为,让陈景淮很不满意。
所以他放任了燕瞰出城。
并暗地里给某人下达了指令。
而这个时候,陈景淮才想起褚春秋。
就派了神都鳞卫去把褚春秋找回来。
裴皆然、魏来出发的时候还没有下雨。
他们的目标是上郡邳城。
距离神都是很远的。
说是有妖怪作祟。
陈景淮没有刻意说只让裴皆然一人去。
燕瞰很自然的给裴皆然派了一队镇妖使。
共计二十人。
他们有神行符在手,行进速度自是很快。
到了上郡后,正好有大雨倾盆而落。
他们就先找了地方落脚。
随后裴皆然让镇妖使去调查何处有妖作乱。
但其实裴皆然心里是有疑惑的。
因为琅嬛境里几乎已没有妖怪。
在浊气祸乱神都的时候,是有从别的境涌入的妖怪,可在当时也都被剿灭了。
或者说,就算有漏网之鱼,偏偏让她出任务这件事就很奇怪。
毕竟她已经闲了很久。
先前就算仍有零星的妖怪出没,也都从未有任务落在她头上。
魏来当时还说是被针对,被孤立了。
到底是燕瞰在孤立她,还是别的谁在孤立她,裴皆然并未在意。
但这个时候忽然有任务落在头上,裴皆然警觉到这其中怕是有事。
可她还是接了任务。
想弄清楚,自然得先以身入局。
而出去调查回来的镇妖使,却告诉了裴皆然有些意外的答案。
说是上郡邳城的确有妖怪作乱。
就在城外五里的趿河。
据探查的情况猜测,应该是个大妖。
裴皆然点点头,想着等雨小了再去趿河一探究竟。
来报的镇妖使离开后,眉间却泛起一丝疑色。
因为他并不是青玄署的镇妖使,或者说,二十名的镇妖使里,有一半都是陈景淮的人,这件事剩下的一半镇妖使不知,燕瞰也不知。
他们是假扮镇妖使混进来的。
青玄署里的镇妖使自然是很多的。
虽然最近的任务少了,但往常的时候,镇妖使屡屡更新换代,老人战死,新人接替,所以常有陌生面孔,在这种情况下,很难互相都熟悉。
借着任务把裴皆然引出神都,也为了更自然,确实在这里安排了妖怪。
但他去假意调查的时候,却发现,那并不是安排好的妖怪。
是上郡邳城真的出现了妖怪。
想着这对他们的任务并不会影响什么,诧异归诧异,也没有多思虑。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计划怎么暗杀裴皆然。
毕竟陈景淮的命令很临时,他们很难提前做周密的安排,计划也得临时来定。
能安排好妖怪,把计划的基础部分完成已是极限。
但他们就只是随便抓的小妖,毕竟实际动手的是他们,妖怪就是个任务的引子,可现在,这里真的出现了妖怪,且是大妖,那正好将计就计。
让裴皆然死在‘大妖’的手里,这个计划就更完美。
他们眼下制定的计划就围绕着大妖展开。
但为了计划不出纰漏,他们也有必要再认真的调查一番这个大妖。
就让裴皆然暂时多活一会儿。
客栈三楼某屋的窗前。
雨落窗檐的声音清脆。
魏来的视线从窗外移回屋内,看着坐在桌前饮茶的裴皆然说道:“姐,你没让弟兄们都跟过来,甚至若非我要求,你也不让我来,是觉得有什么问题?”
裴皆然抿了口茶,说道:“希望是我想多了。”
魏来说道:“是燕瞰?自他暂掌首尊之位后,咱们可没得罪他,以前我对他确实有些偏见,但这段时间他的所作所为,不说多有能力,为人的确还可以。”
“怕就怕是荀修真在暗地里撺掇什么,燕瞰对荀修真是无比信任的,毕竟是褚首尊的左膀右臂,我们几乎已经等于失势,不至于还赶尽杀绝吧?”
裴皆然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为何这么想?”
魏来摊手道:“事实不是摆在眼前的嘛,若没有燕瞰,下一任的首尊位置是非你莫属的,燕瞰是褚首尊的儿子,荀修真是褚首尊给燕瞰的班底,就算你不争,可你毕竟就在这里,他担心燕瞰的位置不稳,自然会想除掉你,除掉我们。”
裴皆然道:“这确实也是很有可能的一件事,无论幕后是谁在指使,我以为此次任务都没那么简单,我尚有自保的能力,但若你们都跟过来,我怕无暇顾及。”
魏来有些释然。
裴皆然麾下仅剩的这些镇妖使,实力都不怎么高,跟过来确实反而是累赘。
魏来的脸色凝重了些,压低声音说道:“所以跟过来的那些镇妖使另有心思?”
裴皆然说道:“你可以去盯着,短时间里他们应该不会动手。”
魏来没有犹豫地出了门。
裴皆然转头看着窗外雨幕,指尖搓起一团神性。
......
邳城趿河。
雨落河面,涟漪不绝,更荡起层层波纹。
四五名镇妖使在雨幕里奔行。
很快到了趿河的附近。
他们藏在暗处,眺望趿河。
“以此河为寄居地,说明这个大妖善水,毕竟不似奈何海,无论是什么妖,都得在海里,或藏身岛上,陆地上的可选地就多了。”
“反正计划是让裴皆然与此妖打起来,最后让她们都死在这里,咱们也不必藏着掖着,直接出面试探就好,也算给后面的一战起个开端。”
“但要注意别让自己栽了,毕竟趿河里是什么妖还未知,以我们的修为纵然不惧大妖,也不可大意,最好还是能全身而退,留着力气对付裴皆然。”
“放心,咱们此行有多位澡雪境以及宗师武夫,甚至有两位宗师巅峰武夫随行,得了陛下的藏匿之法,裴皆然是决然不可能察觉的。”
“毕竟她也只是澡雪境的修为,若不是为了更谨慎,万无一失,何须多此一举。”
“话虽如此,但自己的命也很重要,没必要因为一个大妖让自己受伤。”
“谨慎是谨慎,可你就太谨慎了,大妖而已,一对一咱们确实打不了,可咱这么些人,我实在想不到能出什么问题。”
“别说丢命,就算只是受伤,咱这张脸也没地儿搁。”
想想的确如此。
他们便都没再说话,直接朝着趿河掠了过去。
而说出就算受伤自己脸也没地儿搁的镇妖使,果然很干脆,刚站定,就往趿河里扔了张符箓,轰的一声,炸起百丈浪涛。
他很淡定站在河岸。
别的镇妖使则很警惕。
噼里啪啦的雨落声充斥在耳畔。
河下浮现阴影。
有镇妖使察觉到,当即提醒。
但话音才刚落。
猛然一只手掌翻出河面。
站在前面的镇妖使瞬间拔刀,咔嚓一声,就把手掌斩回河里。
他回眸一笑,正待要说些什么。
库嗤一声。
他就被再次翻起的妖怪吞入腹中。
剩下的镇妖使傻眼。
他们很清楚看见了这一幕,但压根没来得及反应。
倒是很默契在心里冒出了一个想法。
这下子是彻底没脸了,也就不用担心往哪儿搁的问题。
但吐槽是自然反应,他们很快就往后疾撤。
至少他们看清了河里的大妖是谁。
河伯。
河伯在大妖里面是称得上数一数二的。
而且烛神战役期间的河伯不仅仅是大妖,只是现在削弱成了大妖。
河伯其实还是比较常见的妖怪,不说以前,就说现在,有很大的危害不假,但澡雪修士是能应付的,只能说刚才死掉的那个太大意了。
既然弄清楚了趿河里的大妖是谁,他们也没有必要再多逗留,互相对视一眼,皆是心领神会,他们没有一刻为刚才死去的同伴哀悼,转身就跑。
但被打扰了清净的河伯很生气。
实话实说,河伯已经低调很久了。
在明确无法杀死姜望,更难实在的让天下河伯归一,重现往日的荣耀,要想活命,祂只能降低存在感,很多事都不再参与。
甚至,自祂来到这趿河,一直很平静。
祂以为这样的日子应该还可以持续很久。
先前,邳城的附近倒是来了一只妖,但察觉到祂的气息,就藏起来没敢露面。
河伯并未在意。
没想到青玄署的镇妖使忽然跑了过来。
河伯知道,趿河这个地方怕是不能待了。
既然要走,祂自是要出口气。
趿河之水,瞬间汹涌而出。
直接淹没了那些奔走的镇妖使。
而镇妖使们的反应也很快。
当即出手反击。
但想着要杀裴皆然的事,他们没有对河伯下死手,只想着击退河伯。
抱着此般想法的他们,无疑要付出些代价了。
就算河伯没有重归往日的荣耀,但其实也已今非昔比。
天下归一的前提,不在当下分化的河伯有多少还活着,关键是在同样被封禁在浑城栖霞街底下的那个河伯,那才是最初的河伯。
只要这个河伯活着,天下其余的河伯复位,不说恢复最巅峰的时期,也必然能成就当世的凶神之位,但很可惜,那个最初的河伯被荧惑给吃了。
而现在的河伯其实已经归一。
因为缺少了最初的河伯,道行也只是升到了妖王的级别。
这是镇妖使们没有意识到的问题。
在瞬间又被蚕食了两个镇妖使后,剩下的两个才晃过神来。
“不对!这不是我们认知里的河伯!”
“我们必须得有人活着回去,否则消息有误的话,计划也可能生变。”
河伯更强当然是好事,那意味着杀死裴皆然的计划概率也更高。
但得告诉别的镇妖使,否则棋差一着,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就像最开始那个大意的镇妖使一样。
例如想演裴皆然,上去找河伯的茬,很容易先死一步。
所以这名镇妖使话落,眼下一狠,直接把同伴推了出去,他则转身最快速度逃跑,身后的骂街声,他已经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