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洛阳将军府,书房。
一灯如豆,烛影飘曳,唯有书案周围能见一圈浊黄的光晕,房间内的其他地方尽是一团昏暗。
面色凝重的胡金一言不发地站在黑暗中,满眼忐忑地注视着伏案疾书的郭贤,他的心情紧随着毛笔摩擦宣纸发出的“刷刷”声而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什么时辰了?”郭贤头也不抬地问道。
“回大人,戌时二刻。”胡金毕恭毕敬地作答。
“有没有章雄的消息?”
“没有。”胡金缓缓摇头,“据报,自从他进了东海茶楼就一直没有出来。”
“柳寻衣呢?”郭贤笔下一顿,仍未抬头。
“也……没有动静。”胡金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慌乱,“我已经派出去三拨人,可都没有打探到他的行踪。”
“丹枫园有什么动静?”
“一如往常,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胡金思索道,“对了!晌午前将军府外倒是有一些鬼鬼祟祟的人来回转悠,应该是贤王府的眼线。但晌午一过他们就撤了,之后再没有任何动作。我猜……八成是柳寻衣的命令。”
“这些所谓的江湖高手就喜欢玩一些故弄玄虚的把戏。”
言罢,郭贤将毛笔轻轻放下,又吹了吹纸上尚未干涸的墨迹,漫不经心地说道:“虽然你没有找到柳寻衣,但本官已猜出他的大致去向。”
“哦?”胡金眼前一亮,“他在哪儿?”
“东海茶楼。”郭贤眼皮似抬非抬地望向黑暗中的胡金,一双映着烛火的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泽,“虽然我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将章雄骗去东海茶楼,但依章雄的脾气秉性,若非迫不得已,他绝不可能放着正事不做,在一间茶楼里白白耽搁一天。”
“大人的意思是……”胡金隐约猜出郭贤的弦外之音,微微颤抖的声音难掩内心的激动和窃喜,“章雄有可能已经……死了?”
“不死也活不过今晚。这些江湖人讲究快意恩仇,睚眦必报。章雄招惹了他们,指不定要吃多少苦头。更何况,本官也想不出其他理由可以阻止章雄向丹枫园发难,更想不出任何借口可以让谢玄对今天发生的事置若罔闻。”郭贤阴阴地说道,“毕竟,今时今日的章雄已不仅仅是我们的眼中钉,更是他们的肉中刺。”
“大人所言极是!章雄活着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柳寻衣的动作很快,我们也不能慢。此事牵连甚广,一旦失了先机,势必后患无穷。”
“大人的意思是……”
胡金话未说完,郭贤已将宣纸折好塞入信封,并亲自起身送到胡金面前。
“此乃本官写给小王爷的密信,关于洛阳城的情势和本官的筹谋,小王爷一看便知。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必须让小王爷提早知晓,以便他心中有数,必要时与我们暗中配合。事关机密,本官信不过其他人,需由你亲自跑一趟和林,务必将此信亲手呈交小王爷。”
“大人放心!”胡金面色一正,双手接信,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我明日一早便动身……”
“不!你即刻动身!”郭贤态度坚决地摆手打断,“洛阳城人多眼杂,章雄的死讯肯定瞒不住。只要他明天没有现身,城中必会流言四起,消息不胫而走,用不了几日就会惊动忽烈王爷和汪总帅,所以你必须赶在他们有下一步动作前将信送到小王爷手中。只有掌握主动,才能先发制人。若让汪总帅抢了先,毫不知情的小王爷临机决断难免无法周全,到时……你我恐人头难保。”
“嘶!”关乎自己的身家性命,胡金万万不敢怠慢,心生惶恐的同时仍不忘拍一拍郭贤的马屁,“大人不计生死,以身犯险,只为替小王爷守住洛阳城,如此赤胆忠心小王爷必定十分感动,大人的锦绣前程指日可待。”
“本官若得擢拔,定不会亏待你。”
“若无大人提携,小人恐怕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岂能有今日?小人这条命早就是大人的,为大人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提拔重用也好,锦绣前程也罢,当下都是水中月镜中花。当务之急是尽快与小王爷取得联络,一鼓作气解决隋佐、章雄和柳寻衣这些麻烦。”
“遵命!”
“不可大张旗鼓,务必轻装简行。”
“小人明白!”
匆匆拜别郭贤,立功心切的胡金亲自挑选四名护卫,连夜离开将军府。
……
披星戴月,策马出城。
一行五骑沿着官道向西北方向飞奔疾驰。却不料,出城不过四五里,就被一群不速之客拦住去路。
“吁!”
远远地瞧见前方有一群人马横在道中,将本就不算宽阔的官道堵的严严实实,胡金几人不得不匆忙勒缰,拽停飞驰的马儿。
“什么人?”
胡金满眼谨慎地打量着这群来路不明的黑衣人,右手悄悄摸向刀柄。
“你们就是洛阳将军府的人?”黑衣人中为首的是一位身如铁塔般魁梧彪悍的黑脸汉子,他骑着高头大马,慵懒地歪着脑袋,目光轻蔑地望着明显矮他一截的胡金,“报上姓名。”
“什么将军府?”意识到对方有备而来且来者不善,胡金先是不着痕迹地朝身边的四名护卫轻轻摇头,示意他们不要贸然行事,而后朝黑脸汉子拱手一拜,干笑道,“好汉误会了!我们是经商的,不是什么将军府的人。”
“黑灯瞎火经个屁商!瞧你们装模作样的德行,一看就是官府的老油子。”一名黑衣人冷笑讥讽,立时引来其他黑衣人一阵哄笑。
“这……”
“胡管家,三更半夜不睡觉,打算去哪儿啊?”
就在胡金准备极口否认时,一道戏谑的笑声陡然在黑暗中响起。紧接着,一位白衣男子从洛阳城的方向飞掠而至,在夜空中留下一串若有似无的残影,眨眼落在胡金身后,与那群黑衣人一前一后,对胡金几人形成夹击之势。
来人白衣如雪,风度翩翩,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庞透着一股子亦正亦邪的魅力。这般精雕玉琢近乎不可方物的无暇容姿,莫说寻常男子在他面前会忍不住自惭形秽,纵使一般女子的眉眼肌肤怕也不及其万一。
此人,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吴双。
此时,吴双的右手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只可惜月色朦胧,星光幽暗,旁人实在看不清吴双的麻布口袋里究竟藏有什么玄机。
“你来迟了!”黑脸汉子颇为不满地朝吴双抱怨,“我们差点让这老小子蒙混过关。”
“一点小事,稍稍耽搁了一会儿。”吴双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同时甩了甩手里的麻布口袋。
“你……”
“胡总管,你未免也太不小心了,我从洛阳将军府一路跟你到这里,你竟全无察觉?”吴双佯装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揶揄道,“难道洛阳将军身边真就无人可用,非将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你?你这般蠢材,万一出了岔子如何是好?”
“噌!”
“你又是谁?为何跟踪我?”
吴双的调侃令胡金顿感不妙,连忙抽出腰刀,如临大敌般死死盯着吴双。
却不料,吴双根本不理睬胡金的质问,甚至连正眼都不再瞧他,径自向黑脸汉子喊话:“他就是郭贤的心腹,身上一定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果然不出老爷所料!”
黑脸汉子面露狂喜,伸出猩红的舌头舔舐着干瘪的嘴唇,嘴角扬起一抹嗜血的狞笑。此时,他看向胡金的眼神宛若在看一只苦寻已久的猎物,溢满狂热与渴望。
反观胡金,原本高高悬起的心此刻已深深坠入谷底,他仓惶地前张后望,紧张地连连吞咽口水,而后提高嗓门替自己壮胆:“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有何企图?”
“你猜!”
“看你们的样子……应该是江湖人。那你们可识得贤王府?识得柳寻衣?”形势危急,胡金也顾不得保密,炮语连珠似的搬出自己的靠山,“我和柳寻衣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你们可不要大水冲了龙王庙!”
“巧了!我们和柳寻衣也是一条船上的人。”黑脸汉子如猫戏老鼠般调侃胡金,“可是……没听说这条船上有你。”
“误会!一定是误会!”胡金自以为抓住救命稻草,忙不迭地解释,“柳寻衣可能没有告诉你们,其实我和他……”
“没有误会!”
“你……”
“嗖!”
“额……啊!”
未等胡金反应过来,一支利箭骤然自黑暗中射出,不偏不倚地插入他身旁一名护卫的眼眶,一时间血流如注,哀嚎不止。
“你……你们……”
“行了!人我已经帮你们辨认清楚,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们自己解决吧!”吴双兴趣缺缺地留下一句,而后脚下轻点,腾空而起,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你去哪儿?”黑脸汉子朝着夜空放声疾呼,“别忘了你答应过我家老爷的事!”
“咸吃萝卜淡操心。”
听到黑暗中传来的无情嘲讽,黑脸汉子不禁撇了撇嘴,俨然对吴双的轻狂颇有不忿。
“姓胡的绑了,其他的杀了。动作快,天亮前必须赶回去!如果耽搁老爷的事,定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遵命!”
伴随着黑脸汉子一声喝令,尚未等惊慌失措的胡金几人理清思绪,十余名凶神恶煞的黑衣人已举着明晃晃的刀剑冲杀到近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