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蛮荒灵域,寒夜降临!
兽王城,东边烈日轰然坠落,西边夜幕潮水般倾泻。
刹那间,寒风怒号,霜雪纷飞,整座兽王城在剧变中颤抖。
未冷却的巢屋接连坍塌,来不及逃出的鼠妖,被梁木压在废墟下,惨叫声刚出口就冻成了冰碴。
地洞里,蛇妖拼命往里钻,滚烫的泥浆突然凝固,将半截蛇尾死死封在冰里。
街角的草棚轰然倒下,老鹿妖用身体护住孙子,结果上半身冻成了冰棍。
酒馆地窖突然爆裂,来不及搬走的酒坛接连炸开,醉醺醺的熊掌柜和蜜饯一起冻在冰坨里,脸上还带着错愕的表情。
屋檐下,麻雀窝挂满了冰棱,刚破壳的雏鸟保持着张嘴乞食的姿态,成了冰挂里的标本。
街头上,炎昼炙烤的妖兽干尸,尚且没来得及清理,转瞬化作森然冰雕。
……
在这片弱肉强食的土地上,最廉价的便是低阶妖兽的性命,它们如同草芥般被成片收割,又如同野草一般,在下一个昼夜更替时重新滋长。
“轰隆隆!”
沉重的脚步声震动着王城街道,一队二百名身披重甲的犀牛卫踏雪而来。
为首的统领高举兽王令旗,粗犷的嗓音在寒风中回荡:
“兽王令!命辰龙国公为西荒大军统帅!”
“所有注册妖卒即刻前往城门集合!斩获战功者——”
统领猛地挥动令旗:“赏六阶妖兽血肉!”
队伍在积雪中留下深深的蹄印,铜锣声伴随着宣告:“战功卓着者可晋升妖卫!”
“所有在王城注册的妖卒必须应征——”
犀牛统领突然驻足,铁蹄踏碎街边冰凌:“违令者,逐出王城!”
根据大兽国律令,所有五阶及以上妖兽必须登记为妖卒,纳入王城后备军编制,这些注册妖卒平日可自由修炼生活,唯战时需遵令征召。
兽王城作为蛮荒灵域修炼圣地,尽管昼夜交替残酷,可浓郁的灵气远超外界。
其居住权对妖兽而言至关重要——即便面临战事,也绝无妖卒会为避战而放弃在此修行的资格,更何况战功制度向来是晋升的最快途径。
“走,去边荒吃人肉!”
七八只豹族战士从屋檐跃下,转眼间汇聚了上百只同类,列队朝城门方向疾奔。
十几头熊妖破土而出,领头的黑棕熊捶胸咆哮:“该让熊族威名响彻边荒!宰光那些修士,回来酒馆任咱们畅饮!”
街道尽头,木屋轰然倒塌,三四十头猛犸巨象横冲直撞,嘶吼着催促:“快!错过征召,今夜就得在城外冻成冰坨!”
上百白猿手持木棍列阵而来,领头者厉声指挥:“都套上藤甲!这玩意儿能扛住边荒修士的飞剑!”
……
凛冽寒夜中,大兽王城却如同沸腾的熔炉,炽热的战意驱散刺骨冰霜。
每一条街巷都涌动着各族战士,他们有的渴望着战功,有的只是不愿离开王城,更有的垂涎着传说中的人肉……
兽王城街道纵横交错,每条街道都如同支流,上百妖兽组成的支流,很快汇入在主干道,如同百川奔涌,在城门处聚成滚滚洪流。
化池府外,一队金狮卫疾驰而至,为首的统领手捧兵符朗声传令:“奉兽王令,封辰龙国公为西荒大军统帅,请即刻率部出征!”
府邸地面突然震动,血泉喷涌而出。
一位龙角青年踏血而出,翻腾的血液在他身上凝结成血色战甲。
他环顾四周,舌尖轻舔獠牙,眉头微皱:“地虫谷竟未派一兵一卒?”
金狮统领恭敬回禀:“虫后言明,辰龙国公神威盖世,横扫边荒不在话下,无需地虫谷援手。”
龙角青年轻叹一声:“也罢!”
这时一阵古怪笑声传来,酉鸡拍打着七彩羽翼飘然而至,声音忽男忽女:“炎寒交替时出征大凶之兆呀!”
话音未落,又转为铿锵战吼:“老子,偏要逆天而行!”
龙角青年接过兵符,颈侧蛇鳞逆起如刀,无奈道:“请回禀王上,本国公这就带兵启程。”
说罢化作一道黑色龙影冲天而起。
“龙哥哥等等我~”
酉鸡的声音,又变成娇滴滴的女声,掠身紧跟着追去。
狮王宫内,金狮兽王端坐于王座之上,手指轻叩扶手,沉声问道:“兽王令已下,百族战士集结情况如何?”
阴影中,玄影豹尊的身影悄然浮现,单膝跪地禀报:“启禀王上,兽王城在册妖卒十万有余,现已在城外集结八万之众。”
“好!”
金狮兽王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这些百族妖卒平日游手好闲,动辄在城中斗殴生事,此番正好借机编入新军。既可为西荒战事增添战力,又能肃清王城秩序,可谓一举两得。”
他忽然话锋一转,目光如炬:“地虫谷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玄影豹尊低垂着头:“回王上,虫后接到传讯后置若罔闻,至今未派一兵一卒。”
金狮兽王霍然起身,在殿中踱步数圈,最终轻叹一声:“看来是寡人多虑了。虫后与辰龙之间,当真是毫无瓜葛。”
“王上明鉴。”
玄影豹尊略作迟疑,又道:“只是辰龙国公虽强,若无地虫谷相助,恐怕难以应对边荒修士。”
金狮兽王沉吟片刻,决然道:“传令鹰国公,即刻调集鹰国精锐,协助辰龙镇守西荒。”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再命午马国公随军出征,西荒前线但有风吹草动,务必第一时间向寡人禀报。”
玄影豹尊躬身领命:“属下这就去安排。”
金狮兽王重新落座,手指在王座扶手轻扣着,脸上神情不断的变幻,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忽然间,他霍然站起身,沉声下令:“备驾,去兽王山!”
狮王宫外,立即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九头金鬃巨狮拉着的赤金銮驾而来。
金狮兽王大步的走出宫门时,东边天空突然泛起红光,铁甲犀牛卫组成的仪仗队,踏着沉重的步伐穿过街道,震得路边的冰棱纷纷坠落。
就在兽王车队刚离开不久,西城门方向飘来一阵金色雾气。
十二只白玉蜘蛛凌空而来,它们吐出的银丝织成一张大网,托着一辆雕刻精美虫纹的黄金战车。
虫后慵懒地靠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婴儿的长命锁,当战车经过辰龙府邸时,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兽王的车队往东奔向天兽山,虫后的战车从西而来,朝着狮王宫虫山方向驶去,恰似这蛮荒灵域永不交汇的昼夜。
寒夜刺骨,玄铁车辇碾过冰封的街道,霜屑簌簌剥落。
车帘轻晃间,飘出一串银铃般的童谣:
冰棱晃,药杵摇,
虫山娘娘唤兔宝~
嘘!月魔姐姐冰棺笑,
兽王爷爷“治病”忙~
老狮王病榻喵喵叫……
金鳞闪,西荒道,
“龙”影出征蛇纹绕~
真龙还在池底泡,
寒夜长长……
谁知道?
狮王宫前,那稚嫩的尾音还打着转,一只雪团似的兔耳少女已蹦下车辇。
四位金狮侍卫刚要行礼,脖颈前就多了根水灵灵的胡萝卜。
“赏胡萝卜吃哦!”
清脆的嗓音从宫门内飘来,人却早已蹦跳着消失在回廊尽头。
寒夜如纱,虫山巴蛇骸骨下。
月魔一袭黑袍立于冷月清辉中,薄纱无风自动,宛如谪仙降临一般。
“月魔姐姐~”
卯兔蹦跳着窜到跟前,绒毛耳朵欢快地抖落几粒雪沫。
“兔兔来捣药啦!”
月魔神色平静如水,长袖轻扬间,四道流光划过——
赤血灵芝赤霞流转,玄龟胶泛着幽蓝鳞光,血髓藤如活蛇盘绕,龙息草叶脉间隐有龙影游动。
“哇!都是顶好的宝贝!”
卯兔琉璃眼瞪得滚圆,抱起灵药一溜烟钻进药房。
药杵声“咚咚”响起,伴着含糊的童谣声:
红果果,补气血,
嘘——蛇尾巴要藏好!
龟壳胶,粘骨头,
嘘——小肚肚别鼓包!
藤藤汁,肉肉长,
嘘——宝宝乖乖睡觉!
草草香,肺肺强,
嘘——龙打呼要轻点!
卯兔歪头瞅了瞅,耳朵心虚地耷拉下来,杵声却更欢快了——
药香飘,月牙摇,罐罐装满小秘密!
兔兔只管捣呀捣~
她踮脚凑近听药罐,红瞳亮得惊人,突然压低嗓音。
冰棱殿里谁人晓?
寒夜深深……
月、照、蛟!
在此时,虫山深处,冰川殿宇内。
虫后自地虫谷归来,一路风尘仆仆,沐浴更衣后,正欲歇息。
然而,她刚踏入寝殿,便见床榻旁侍立着一位龙角青年,唇角噙着邪肆笑意,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虫姐姐,可还惊喜?”
虫后微微一怔,随即掩唇轻笑:“龙弟弟,你这‘真假辰龙’的把戏,倒是连那老东西都骗过去了。”
“小弟此番出征西荒,地虫谷却未派一兵一卒。”
龙角青年指尖轻挑她的下颌,嘴角斜斜的勾起,眼中带着几分戏谑。
“姐姐就不怕……弟弟我折在西荒?”
“怕?”
虫后顺势倚入他怀中,指尖在他胸膛轻点,嗔道:“姐姐自然怕,可更信你手段通天,定能全身而退。”
龙角青年歪嘴邪笑,俯身贴近她耳畔:“是这样吗?”
“怎么不是?”
虫后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嗔怪:“你这小冤家……姐姐肚子里,可还怀着你的龙种呢。”
“不过,这样也好。”
龙角青年语气幽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在孩子出生前,那老东西应当不会起疑,只是可惜——”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惋惜:“这次出征,白白浪费了那条巴蛇的皮。”
虫后眸光微动,讶然道:“你是让巳蛇……”
“不错。”
龙角青年冷笑打断话,声音低沉而蛊惑。
“虫姐姐,弟弟这次损失不小,你可得好好补偿。”
虫后眼波流转,嗔道:“我的龙弟弟……姐姐连人带心都是你的,还要怎么补偿?”
龙角青年忽然俯身贴近,嗓音里带着几分贪婪:
“那月魔……姐姐养了这么久,也该熟了吧?”
虫后神色一凝,连忙伸手掩住他的唇,摇头道:“别打她的主意,南疆那边早定下了。”
龙角青年眸光一暗,终是轻叹一声起身,语气惋惜:“既然是姐姐娘家……罢了。”
“对了!”
他似乎想起什么,忽然抬眸:“虫姐姐,这月魔......究竟是何来历?”
“不过是边荒来的人类修士罢了!”
虫后慵懒倚榻,唇角微勾道:“四十多年前,她以元婴灵体之身潜入兽王城,倒是有些本事,竟能收敛人族气息瞒过金狮卫,夜夜来我虫山窥探。”
“哦?”
龙角青年神色一疑,眼底闪过暗芒:“区区灵体,居然敢屡犯王宫要地……”
说到这里,他忽然倾身逼近,嘴角挂起一抹邪笑。
“莫非姐姐这虫山里,藏着什么连弟弟都不知道的宝贝?”
虫后指尖戳他眉心,嗔笑:“我的傻弟弟,你寒夜常来,可曾见过半件珍宝?”
说罢,她袖摆轻挥,指向窗外盘踞的巴蛇骸骨。
“若说镇山之宝,唯有这八十年前斩杀的巴蛇遗骸,蛇血蛇皮被你所得,这骸骨盘绕虫山调节寒热,方能维持此地冰灵之气。”
龙角青年上前一步,突然攥住虫后手腕,沉声道:“那黄金战车!”
他目光灼灼,压低声道:“莫非她是为了……”
虫后冷笑着抽回手,摇头道:“不过是个代步的上品灵器罢了。”
说到这里,她语气更是不屑,冷然道:“当年与老东西合力斩蛇时,这战车早被哀家种下禁制,那丫头居然想偷?简直自投罗网?”
龙角青年嘴角微斜,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元婴灵体,不惜冒险潜入兽王宫,竟只为这黄金战车?”
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倒是有趣。”
虫后慵懒倚榻,伸手轻抚腹部,叹然道:“她不过是一介元婴灵体,即便有秘法护持,在这蛮荒灵域也撑不过四五十年,幸好……”
话到嘴边,忽然的收声,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哦?”
龙角青年猛然欺身而上,灼热鼻息喷在虫后耳畔。
“这‘幸好’……什么?”
虫后玉指抵住他唇瓣,眼波流转道:“龙弟弟……”
忽然,她薄翼倏然展开,翅根“忠”字扭曲变形,娇嗔道:“知道的太多——”
龙角青年突然掐住她的翅骨,歪嘴邪笑道:“会怎样?”
虫后吃痛闷哼,却笑得妖冶:“当心……胎火焚心哦~”
“姐姐,说的是!”
龙角青年俯首称是,可眼底余光的寒芒,却是一闪而逝。
虫山外,寒雾弥漫。
黑袍女子静立如霜,月光勾勒出她苍白的轮廓,却照不透那双幽深的眼。
眸底偶尔掠过一丝异色,像冰层下游动的暗影。
那唇角那抹似有若无的弧度,既非悲悯,亦非欢愉。
夜风掀起轻纱时,颈侧一道蜿蜒的疤痕若隐若现,泛着不自然的青紫,仿佛皮下蛰伏着未名的秘密。
药房里,卯兔的药杵声在寒夜中格外清脆,童谣混着药香飘散:
冰棱晃,月光照,
冷月姑娘寻故朝~
嘘——
莫问蛇骨盘山腰,
金车锈锁旧王朝!
寒夜长,霜刃绞,
琉璃肚里藏虫虫~
哎呀呀!兔兔看错啦——
叼着胡萝卜,声音更是含糊不清起来。
红药杵下秘密烧,
碎冰底下月光凋,
冷月姑娘别哭哟,
蜜枣甜过忘忧草!
歌声戛然而止,卯兔红瞳倏地转向窗外——
月魔的黑袍掠过冰阶,颈侧疤痕在月光下微微蠕动。
药罐里赤色药汁咕嘟冒泡,倒映出虫山深处纠缠的蛇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