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山间晨雾未散,为邙山蒙上一层朦胧仙气。
在山脚下,有二十余位内务堂弟子,陆续的聚集在此。
钱金山披着喜庆的红袍,手持一根金黄酥脆的灵雉腿,在人群中高声道:“诸位师兄弟,西荒押送的战利物资将至,韩堂主催咱们来交接——”
话音未落,他低头啃了一口灵雉腿,油脂顺着嘴角淌下,咂嘴回味间继续说道。
“昨夜地火不稳,膳房那锅灵谷粥全烧焦了,现在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诸位可要尝尝这灵雉腿?”
内务堂的弟子都知道,这位钱少爷吃食向来不凡,就如此刻他手中那根泛着油光的灵雉腿,也要几块下品灵石才能尝到。
而且,昨夜确实膳房熬粥烧焦,导致他们也没吃上早膳,闻言纷纷笑闹着讨要,前些日钱长老破丹化婴,可全都是随了重礼的,此刻自然要趁机吃回些本钱。
钱金山浑不在意地笑着,从纳宝囊中取出还冒着热气的食盒,给每人分了一根刚出炉的烤鸡腿。
“这可是钱家饭庄寅时现烤的。”
“灵膳师手艺不错,这火候当真绝了!”
“钱家饭庄,师弟记住了,改日定要下山尝尝。”
……
此起彼伏的赞叹声中,钱金山眯起三角眼,显然对这预期中的反响颇为满意。
他目光扫过值守山门的护卫堂弟子,特别是领队的陆铁柱,当即嬉皮笑脸地凑上前:“铁柱师弟站岗辛苦,要不要也来一根?”
对于钱家这位少爷,陆铁柱向来是没好感的,冷着脸抱拳:“护卫堂的职责是守山门,不是贪口腹之欲。”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正色道:“还请诸位用膳后清理干净,莫要污了山门清净。”
“啧!”
钱金山碰了个软钉子,悻悻道:“你这性子,倒和你哥哥一样,真是茅坑里的石头。”
正说话间,忽听人群中有人低呼:“韩堂主到了!”
众弟子有些慌乱起来,将啃了一半的鸡腿往袖中藏,钱金山也赶紧囫囵吞下手中的美味,抹了抹油光发亮的嘴角。
这时候,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韩云生迈步走出山门。
钱金山连忙堆起笑脸,迎上前:“韩堂主日理万机,接应西荒物资这等琐事,怎敢劳您亲自过问?”
“琐事?”
韩云生连连摇头,神色肃然:“民以食为天,修真者亦离不开灵食,如今门派弟子逾万,每日晨起,我便要思量这上万张嘴的吃食,这批西荒物资中有五百车灵肉,岂能等闲视之?”
钱金山讪讪一笑,他自幼锦衣玉食,从未思及此事。
韩云生见状,语重心长道:“金山啊,你顿顿灵肉,自然不解其中珍贵,对底层修真者而言,灵肉何其难得?本门也只是供应内门以上弟子。”
说着轻叹一声,满脸期待道:“听说西荒物资里,有五百车灵肉,约莫万吨之数,足供本门内门弟子五年所需,如何能说是琐事?”
正说话间,山门内传来洪亮嗓音:“韩堂主所言极是,这批西荒物资中,我们器堂也有二百车货物,可谓收获颇丰。”
那标志性的大嗓门,众人不用猜也知道,是器堂主事方云峰到了。
果然,只见方云峰打着哈欠,领着十余名器堂弟子缓步走出,脸上还带着几分倦色,可却满脸笑意的说道:“说来奇怪,昨日万珍楼楚河分店突然销量激增,特别是仿制飞剑。我们好不容易从百炼谷调来的五百把库存,竟被抢购一空。”
韩云生闻言展颜笑道:“云峰啊,器堂常年财政吃紧,如今生意兴隆,岂不是好事?”
“确实如此!”
方云峰顿时精神一振,眼中闪过精光:“这批西荒运来的炼器材料都是第一手货源,不仅数量充足,价格更是低廉。待炼制成法宝后,定能大赚一笔。”
他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打了个哈欠抱怨道:“后半夜,单堂主炼器把那青铜古钟给炼坏了,大发脾气,害得我也没休息好。那口古钟可是花四十万积分从兑换阁换来的,这下器堂这个月,更是要入不敷出了。”
“哎!不说这些糟心事了!”
说完,他环顾四周,目光中带着几分期待:“符堂的人还没到吗?听说他们这次也收获不小?”
可在人群中来回搜寻,却始终未能寻到那道熟悉的身影,脸上难掩失落神色。
这时候,朝阳初升,金色光芒洒落在邙山脚下。
清脆的铜铃声由远及近,只见数百头铁甲牛牵引着玄铁货车,井然有序地向山门行进而来。
“到了!”
韩云生率先领领内务堂弟子迎上前去,方云峰顿时精神一振,眼中精光乍现,立即招呼身后十余名器堂弟子紧随其后。
两队人马踏着晨露未干的青石地面,朝着满载而归的运输队伍疾步而去。
灵兽堂谢天走在队伍最前面,八百铁甲牛拖着玄铁货车鱼贯而行,车轮碾过青石地面发出沉闷的轰鸣,每辆货车上都覆盖着特制苫布,隐约可见凸起的货物轮廓——那是从西荒运回的妖兽灵肉与炼器材料。
在队伍末尾,五六十辆特制囚车格外引人注目,这些囚车通体由玄铁打造,厚重黑布将内部遮蔽得严严实实。
灵兽堂首席弟子方大海手持御兽鞭,正领着二十余名真传弟子严密看守。每当囚车传来异动时,他便会扯动连接鼻环的锁链,引得车内传出压抑的闷哼——这些囚车里关押的,正是牛国公以及部下牛将、牛卫。
最中央那辆囚车体积尤为庞大,透过黑布缝隙,隐约可见一个牛头人身的轮廓微微起伏,贯穿琵琶骨的锁链随着呼吸发出铮鸣。
谢天不时回头瞥向这辆囚车,指尖始终掐着法诀,显然对这位大兽国公不敢有丝毫松懈。
韩云生满脸含笑的上前,抱拳致意:“谢堂主一路辛苦!”
韩云生目光扫过车队,视线先是在那些蒙着黑布的特制囚车上停留片刻,尤其在那辆关押丑牛的巨大囚车上多看了几眼。当他望向最前方的玄铁货车时,眉头不由微蹙——部分货车明显变形,车身上还残留着斑驳血迹。
谢天注意到他的神色,解释道:“途中遭遇铁甲牛残部袭扰,出了些小状况,所幸物资无损。”
韩云生微微颔首,环顾四周后问道:“叶长老何在?”
谢天转头四顾,面露疑惑:“奇怪,方才还在囚车旁看守丑牛……”
韩云生也不便追问,转而确认道:“可是狼尊押送俘虏前往落日原?”
“正是。”
谢天微微一顿,点头答道:“途经青石镇时,正遇护卫堂辛如月率一百外门弟子前来接应,便一同押送铁甲牛前往。”
“有狼王坐镇,再好不过。”
韩云生神色稍缓,他望向邙山的北边,眼前仿佛浮现出那片规划中的十万亩灵田,心情不由的畅快起来。
这时候,内务堂马腾快步上前,抱拳禀告道:“韩堂主,五百车妖兽灵肉已全部运抵山门。”
韩云生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满载的货车,温声道:“马主事一路辛苦。”
随即转向钱金山,沉声吩咐:“金山,你带弟子仔细清点,将这些灵肉妥善存入仓储阁。记住,每车都要登记造册。”
“弟子明白!”
钱金山连忙应声,三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转身招呼道:“诸位师弟,随我来!”
二十余名内务堂弟子立即行动起来,在灵兽堂弟子的协助下,开始有序地将货车引入山门。
这些玄铁货车上的冻肉都贴着寒冰符,在晨光中泛着幽幽蓝光。
钱金山一边指挥搬运,一边暗自盘算:仓储阁的延缓灵气流逝效果极佳,这批灵肉至少能保存三年不腐,可要保证口感最好两年吃完,若是门派消化不掉的话,倒是可以采购部分送到钱家饭庄去。
不远处,方云峰的大嗓门在车队间回荡:“江师弟,把第三十二车的玄鳞蛇牙单独存放,那可是制作淬毒法器的上等材料!”
他正领着十余名器堂弟子,与押运归来的江海等人交接炼器物资。
此刻,只有符堂的龙葵师妹,正孤零零站在山门前,指尖捏着传讯玉简迟迟未动,俏脸上满是不忿之色。
正当她赌气般跺脚准备传讯时,山门内忽有清风拂过,十余道身影翩然而至,为首那女子一袭黑色纱裙,脸上黑纱难掩清秀姿容,正是符堂董小妹亲临。
“师尊!”
龙葵眸中霎时盈满惊喜,提着裙摆小跑迎上前,方才的委屈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她亲昵地挽住师尊手臂,仰起脸娇声道:“最近听甄师姐说,您不是在制符师绘制七阶符箓么?怎的亲自……”
董小妹静立山门前,晨风轻拂着她覆面的黑纱,露出一双如古井般幽深的眼眸,那双本该专注于符道的眸子,此刻却似迷途的灵蝶,在熙攘人群中来回寻觅。
“师尊……”
龙葵轻唤声传来时,董小妹才惊觉自己竟失神至此。
作为亲传弟子,龙葵最是懂得师尊此刻心思,轻声道:“这批西荒物资原是叶长老押运的,方才还见他在囚车旁巡视,此刻……”
话到此处故意顿了顿,偷眼去瞧师尊反应。
“嗯。”
董小妹的回应轻若晨露,黑纱下唇角微抿,将五六十年来的万千心绪,全然都锁在这方寸之间。
“葵儿与甄师姐料理这批符材罢。”
她转身时裙裾如墨云翻卷,声音轻似雾散前的最后一滴露:“昨夜连七阶符箓都绘不好,那批玄天镇魔符未成,为师需回制符室了。”
这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黑纱笼罩的背影渐行渐远,沿途弟子纷纷行礼,她却是恍若未觉。
龙葵正欲开口再问,却被甄秀儿轻轻拉住衣袖,低声道:“龙师妹,物资交接要紧,莫要耽搁。”
她的声音虽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秀儿,要不要帮忙?”
方云峰不知何时已凑到近前,脸上堆满殷勤的笑容,一双眼睛眨巴着,活像一头殷勤的大狗熊。
他搓着手,语气里带着几分讨好:“符堂的师妹们细胳膊细腿的,搬这些重物多累啊!不如让我们器堂的兄弟搭把手?”
甄秀儿眉头微蹙,本想冷声拒绝,可对上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话到嘴边却莫名软了几分,只得淡淡道:“不用。”
可方云峰哪会轻易放弃?
他咧嘴一笑,转身便扯开嗓门喊道:“江海!叫弟兄们别闲着,都过来帮符堂的师妹搬货!”
他这一嗓子,顿时引来一片哄笑。
器堂的弟子们早就跃跃欲试,闻言纷纷围拢过来,七手八脚地帮着卸货、清点。符堂女修们见状,有的掩唇轻笑,有的微微脸红,却也无人拒绝这番好意。
另一边,谢天已唤来方大海,沉声吩咐道:“大海,你带人把丑牛押去灵兽园,务必看紧,别出岔子。”
方大海抱拳应声,随即招呼几名弟子,押着那几辆特制囚车缓缓离去。
谢天则与叶华并肩而立,低声商议着灵兽奇虫的饲养事宜,手中玉简不时闪烁微光,记录着物资的明细。
韩云生负手而立,望着钱金山指挥内务堂弟子清点物资,嘴角不由浮起一丝笑意。
这批西荒运回的妖兽灵肉和炼器材料,足以支撑门派未来数年的消耗。
“总算告一段落。”
他轻舒一口气,转身朝着厚土峰方向走去。
青石台阶上露水未干,在朝阳映照下泛着细碎金光。
往常这个时辰,他早已端坐在内务堂的檀木案前,批阅堆积如山的账册。
推开内务堂的雕花木门,堂内略显冷清。
几位主事各司其职:有的前往落日原丈量新辟的灵田,有的在仓储阁清点刚入库的西荒物资,还有的去了综务殿协调门派任务......
唯有王宝泉独坐外厅,正伏案疾书,笔走龙蛇间,宣纸上墨迹未干,隐约可见《邙山纪事》四字。
作为门中资历最老的弟子之一,其子更是位列门派护法,他平日只需核算月俸,每月忙碌不过三五日,余下时光便用来编纂《无极门兴衰录》——这部记录门派六十余年风雨历程的史册,从掌门开山立派,到如今称雄边荒,桩桩件件皆由他亲笔所录。
听到脚步声,王宝泉笔锋微顿,抬眼瞥见韩云生的身影,当即合上竹简手稿,顺手从案头抽出一册考勤簿,提笔佯装批注——这般做派,倒像是早料到堂主会此刻归来。
韩云生脚步微顿,目光在那叠墨香犹存的宣纸上扫过,却只是颔首致意。
这位老弟子虽看似闲散,却是当年追随掌门开山立派的功臣,更肩负着为门派修史的重任。
即便身为堂主,韩云生也不愿出言训斥,只是温声道:“王师弟又在着书?”
王宝泉抚须笑道:“昨夜整理旧档,忽忆起五十年前,掌门下山去青石镇,孙员外那辆马车轮毂竟是坏的,是掌门亲自施法‘盘根错节’才没散架……这些琐事若不记下,后人怎知我无极门筚路蓝缕的艰辛?”
说话间,他袖中滑落半页残稿,上面赫然写着:“天源三十四年冬,飞云城风雪弥天,掌门易容入坊市,购得灵兽暴雨箭猬。归途遇劫修三人,掌门独战于野,冰棱贯胸而不退,终护灵兽周全。
夜半抵山门时,箭猬冰僵几死,掌门解青袍裹之,掌门解袍裹之,抱于怀中暖至邙山……”
韩云生目光微凝,思绪不由飘回数十年前——那时他初入无极门,修为尚不足炼气二层,却依稀记得掌门带回暴雨箭猬时的情景。
“杀人夺宝?”
他眼角余光扫过那半页残稿,上面赫然写着“掌门于飞云城购得暴雨箭猬”,甚至还有“解袍裹之”这般温情脉脉的细节,与记忆中血雨腥风的争夺截然不同。
“修史者,果然笔下有春秋……”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却终究未发一言,只是颔首浅笑,转身步入内厅。
檀木案几上,外门弟子新沏的云雾灵茶氤氲着清香。
韩云生拂袖落座,目光习惯性转向案头铜镜——镜中裱着那负剑少女的画像,阳光斜照其上,映得那杏眸弯弯,梨涡浅浅,仿佛正对他嫣然一笑:
“韩木头,以后请多关照。”
他呼吸一滞,慌忙伸手调整镜面角度,让那抹笑容始终沐浴在晨光里。
“丫头,今日也要加油。”
韩云生翻开账册,指尖轻划玉简,楚河分店收益明细逐行浮现。
“果然不错。”
他嘴角微扬,方云峰所言非虚——楚河分店的收益竟比平日高出三成有余,器堂的仿制飞剑几乎售罄,连带着符堂的爆炎符也销量大涨。
“看来楚河战事骤起,鸿门坊市的行情已然生变……”
他心中暗忖,目光继续下移——修行殿的账目同样亮眼,尤其是甲字客栈的登记册上,营收十块极品灵石,赫然标注着“二十个时辰”的入住记录
“这是哪位大人物?”
韩云生眉头一挑,他指尖轻点,账目明细倏然展开——
支付者:无极真王(无极门掌门·莫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