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现,汉界山巅已镀上一层金辉,而楚河上空却依旧阴云密布,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天光。
楚王宫浸没在浓稠的黑暗里,唯有凛冽的风雪在殿宇间嘶吼,将雕梁画栋啃噬成模糊的轮廓。
整座宫殿如坠无尽黑夜,连更漏声都被冻结,恍若时光在此停滞。
太合殿下的地宫张开幽暗巨口,囚车碾过玄冰甬道,车辙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逐渐被寂静吞噬。
倏忽间,一缕风掠过囚笼,却在触及冰棺的刹那停住——
“哎……”
风声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旋即如惊弓之鸟般逃向殿外,连残影都未留下。
地宫外忽有墨鸦振翅,铁羽撕开雪幕的声响中,夹杂着半句未能说完的呼唤:
“王上……”
话音未落便被咳声截断,似利刃斩断悬丝。
刹那间,地宫寒潮暴涌!
连项无敌周身凝结的玄冰都为之震颤,骨髓深处传来寸寸冻结的脆响。
那颗早已冰封的心,此刻竟又尝到新的寒意——
原来绝望亦有深浅之分。
黑暗中有身影渐近,足音不似踏在青砖,倒像踩着她支离破碎的魂魄。
当那人最终驻足冰棺前时,吐息间的霜花,映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记忆里含笑的眉眼,此刻竟淬着赤裸的贪欲。
如猎手审视垂死的猎物,眼中只剩冰冷的算计。
项无敌的瞳孔在冰层下剧烈收缩,喉间凝着千言万语。
可寒霜早已封住她的唇舌,连最微弱的战栗都成了奢望。
“阿项!”
一声轻唤传来,声音还是那般温和,跟记忆中分毫不差,却再没有半分温度。
“你可知道,为兄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多久?”
楚山河披着衮袍的身影,在冰棺前投下幽暗倒影,袍角垂落,目光沉冷如渊。
冰棺内,项无敌睫毛凝着寒霜,瞳孔在冰雾后微微颤动。
“千年以前,你独自闯进汉界山,徒手猎杀六阶大地暴熊……”
楚山河语气低沉,仿佛陷入回忆,指尖轻轻抚过冰棺表面,动作温柔,像是千年前为她系上披风时一样。
“那时我就在想,为何楚氏的霸王血脉,偏偏落在你身上?”
项无敌喉间滚动,金色血液在冰层下翻涌,却无法融化半分寒霜,只能化作无声的愤怒。
楚山河俯身靠近冰棺,呼出的白雾模糊了彼此的倒影。
“小时候,你问父王为何要你改姓。”
他的指尖在冰面上轻轻划过,刻下一个“项”字,又缓缓抹去。
“其实,你早就知道答案了,对吗?”
冰棺突然震颤,守心坠爆发出刺目的寒光,漫天寒气再次将她冻结。
楚山河的声音骤然拔高,厉声道:
“女身男命,必撼王权!霸王血脉在你身上,就是原罪。”
项无敌的意识在冰封中剧烈震颤,记忆如锋利的碎片般刺入脑海:千年前父王冰冷的诏书、母亲临终时颤抖的指尖、朝臣们窃窃私语的‘女身男命’……
楚山河冷冷注视着她,如同审判一个罪人:“是你继承了楚氏先祖的血脉,才导致王族血脉稀薄……”
话未说完,他突然暴怒,一掌击碎冰棺边缘!
“大楚国运衰败!我楚山河在位千年,生下子嗣上百,却尽是些废物!”
项无敌目光涣散,眼前浮现这双手,曾温柔为她系上披风的画面——
如今这同一双手,正将她钉入冰寒的棺椁。
楚山河喘息着平复情绪,用复杂疲惫的目光看着她:“所以,你是楚氏的罪人,更是大楚的罪人。”
说到这里,他手指轻柔抚过冰棺,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冰层下传来。
“用你的血赎罪……为大楚续命五百年。”
他缓缓直起身,玄色衮袍在寒风中微动。
转身时却又停住,目光落在冰棺中那个凝固的身影上:“阿项,还记得小时候那盏河灯吗?”
“就像那盏漂走的‘无敌’灯……这就是你的命。”
话音散在风雪中,他踏着冰霜离去,再未回头。
冰棺内,寒霜侵蚀骨髓。
项无敌睫毛凝着冰晶,瞳孔倒映着楚山河离去的背影。
那袭衮袍翻卷如垂天之云,每一步都踏碎她千年的忠诚。
“命?”
她喉间溢出一声嗤笑,金血刚涌出便被极寒封冻。
原来,我项无敌的命,从来就不是我的。
所谓的“西楚霸王”,不过是楚氏王权的祭品。
从被迫改姓那日起,她的血脉便成了原罪,她的征战只是棋子落盘的声响。
冰霜爬上眼角,将惊骇与悲怆一同冻结。
“这千年岁月……也不过是你楚山河权柄下的一盘棋。”
锁链铮鸣中,她仰头闭目,再无人会为她掀起巨浪。
忽然,识海深处传来一阵熟悉的震颤。
项无敌睫毛微颤,涣散的瞳孔中闪过一丝讥诮。
“小子……”
她喉间溢出一声低笑:“为了取我性命,你竟一路追至楚河……”
锁链铮鸣,玄冰寸寸侵蚀骨髓,她却恍若未觉,只仰头望向地宫穹顶——那里,仿佛倒映着千年前那盏沉没的河灯。
“不必你动手了……”
声音轻得像一缕将散的烟,裹着彻骨的寒意,消弭在冰棺深处。
楚河的天空仍被黑夜笼罩,而边荒邙山的峰顶却已披上晨曦的金辉。
韩云生踏着晨露来到厚土峰内务殿,殿前青石阶上的露水尚未干透,映着朝阳泛起细碎的光。
他刚推开雕花木门,五六位主事已捧着账册候在案前。
“韩堂主,本月弟子月俸表已按贡献点重新核算,外门弟子新增十三人,内门弟子晋升五人,请您过目。”
“韩堂主,十万亩半灵田的勘测图已由青木叟批阅,灵脉走向与水土相生之处皆以朱砂标注,经燕宗阳大师堪舆风水,唯东南角需避让一处古妖冢,请您最终裁定。”
“韩堂主,昨日收入明细已核验完毕——万珍楼入账十三块极品灵石,因战事波及持续低迷,修行殿则进账五块极品灵石。”
……
韩云生颔首微笑,圆润脸庞上眼角堆起细纹,待主事们逐一禀报完毕,方将账册轻置案头。
诸主事躬身退下,步履匆匆各司其职。内务堂统辖资源调配、收支核验、月俸发放、建筑维护、战略物资督管等要务,琐碎繁杂不容半分疏漏,众人自是片刻不敢懈怠。
待外门弟子奉上云雾灵茶,韩云生拂袖落座,忽然瞥见案头铜镜——镜面贴着张泛黄的画像。
画中的背景正是厚土峰,一位少女背负玄铁重剑,逆着阳光站立山巅,晨露凝在她鬓角的星月草上,嘴角洋溢着青春的笑容。
韩云生指尖一顿,袖口轻轻抚过画像,拭去并不存在的尘埃。
“丫头,今日也要加油啊。”
低语散在袅袅茶香中,韩云生指尖轻抚账册扉页,目光落在‘万珍楼’与‘修行殿’两栏上。
此二者乃门派两大财源,历来是内务堂核验的重中之重。
账目显示,因西荒战事胶着,无极门上百附属门派弟子尽数调往前线,致使万珍楼边荒分店客流锐减;
而万紫灵域新市场尚未完全开拓,两处营收皆显低迷。
韩云生神色如常,对此早有预料。
战事终有尽时,届时生意自会回暖。
倒是修行殿昨夜账目异常亮眼,令他指尖微顿,眼底掠过一丝讶色。
甲字客栈:八个时辰,四块极品灵石。
笔锋稍滞,他眼底掠过一丝讶色。
甲字客栈有四成灵效,每时辰五十上品灵石,这价格,即便是元婴真王也要掂量掂量。
六个时辰的甲字洞府,竟有人一口气租下?
莫不是上月那位挥金如土的大汉八王子又来光顾?
韩云生翻开账册明细,楚河分殿的记录跃然纸上:
在巳、未、酉、亥四个时间段,都是有着缴费记录的,分别是南阳门的南宫曜日和端木玄月,北冰谷的北堂玄乾和完颜昭坤四人,每人缴费一块极品灵石。
四位修士拼租一间?
韩云生神色微微一怔,这精打细算的做派,与八王子一掷千金的作风大不相同。
上月那人可是眼都不眨以下,就砸下十二块极品灵石,此事还被自己当做谈资说与同门听过。
忽而,他想起音枢堂吴振声的叮嘱:“但凡涉及大楚的消息,务必即刻通传。”
韩云生指尖在账册上轻叩三下,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
南宫曜日、北堂玄乾、端木玄月、完颜昭坤,这四位大汉国修士拼租甲字洞府的举动,怎么看都透着蹊跷?
他霍然起身,袖袍带翻茶盏,残茶在案几上浸出一片暗痕。
“得去音枢堂一趟。”
厚土峰的石阶在晨雾里泛着青光,韩云生步履如风,腰间玉牌与剑鞘相击,发出细碎的铮鸣。
行至无极峰半山腰时,传送阵不远的音枢堂,恰见那吴振声正在训诫弟子。
“韩堂主?”
吴振声眸光骤凝,内务堂主亲自登门,必非寻常事务。
韩云生递过账册,指尖重点在四个名字上重重一划:“昨夜修行殿的异常消费,吴主事且看。”
纸页翻动声里,吴振声的瞳孔猛然收缩!
壶中日月,袖里乾坤!
这八个字如冰锥刺进脊背。
作为执掌情报的音枢堂执事,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当日天都山一役,掌门力战西楚霸王未分胜负,却有南宫曜日等此四人蛰伏暗处,自大汉国远遁万里而来,显是蓄谋已久欲行不轨。
今日,此四人竟在楚河修行殿现身,而掌门此刻正坐镇万珍楼——两者仅一墙之隔,杀机暗涌,如箭在弦!
“快,速记!”
吴振声眸中寒光乍现,声如金铁交鸣,录笔弟子当即记录信息,只听到一字一顿的声音传来。
“楚河修行殿甲字洞府发现大汉国南宫曜日、端木玄月、北堂玄乾、完颜昭坤四人行踪。”
玉简应声绽光,灵纹如赤电游走。
吴振声眸中寒芒骤闪,厉声喝道:“速将此讯加密传送,密级:机密;时效:瞬息;急报掌门亲启!”
“遵命!”
录笔弟子挥毫泼墨,墨迹竟在玉简凝成血色篆文:
漠楚河修行殿急报!
编号:楚战辛-零柒捌
发件:韩云生(内务堂主)→转呈吴振声(音枢堂主事)
密级:绝密(仅限掌门查阅)
时效:瞬息(需即刻决策)
情报来源:内务堂北境情报组
内容摘要:
楚河修行殿甲字客栈发现大汉国南宫曜日、端木玄月、北堂玄乾、完颜昭坤四人拼租记录。此四人曾蛰伏天都山战场外围,现突现身万珍楼毗邻修行殿,动机不明。
关键细节:
消费异常:四人分时段拼租甲字客栈(共耗四块极品灵石)。
时空关联:掌门此刻坐镇万珍楼,与目标仅一墙之隔。
传讯弟子手持玉简传讯,音屏台符文亮起,如星河倒卷般,将情报瞬息送往北方。
楚河万珍楼空荡的拍卖场内,莫问天腰间音屏台令牌倏然闪烁,神识扫过传讯内容,他眉峰微挑,眼底掠过一丝讶色。
壶中日月,袖里乾坤!
南宫曜日等四人竟在修行殿,与万珍楼仅一墙之隔,但莫问天心如明镜——这四人目标绝非自己。
眼下知晓他行踪者,唯有西楚霸王项无敌,而作为大楚神策府府主的他,跟大汉国的这四位,似乎并无什么交集。
据王毐所探情报,南宫曜日等人两次出手,皆受六道联盟九指老人所托,此人原为大汉国的国公,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辞去国公投奔六道联盟,执掌万紫灵域事务。
上月正是此人施展周天星轨术,欲遮蔽天机废掉他的洞察先机,险些令他沦为‘瞎眼盲者’。
七阶占星师的手段,果然不容小觑。
至于六道联盟的动机?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万珍楼的崛起,已经撼动六道联盟在万紫灵域的垄断,对方狗急跳墙实属寻常,如今这四人现身修行殿,必有所图——
“既送上门来,本座倒要看看,你们能翻出什么浪花。”
莫问天冷笑一声,目光落在那五块悬浮的下品灵玉上——通过洞察先机的感应,项无敌的气息已虚弱至极,显然伤势极重。
若在往日,以她火爆的脾性,在这不足百里的距离内,早该传讯斥骂,或者直接的杀上门来。
“难道……”
他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她的伤势竟已严重到连传讯的气力都没有?”
想到这里,莫问天不禁轻叹一声,目光投向窗外,望向楚王宫的方向,那巍峨的宫墙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森严,仿佛蛰伏的巨兽。
“若非楚王坐镇王宫……”
他微微的摇头,低声自语:“本座倒是想去探望一下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