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黛玉一直对于这个地方的男女大防感到颇为费解。
在这里,男女之间的界限似乎如同天上的云朵一般,时而稀薄得几乎难以察觉,时而又浓厚得能够遮蔽天空和太阳。
不久前有个常在,因为和侍卫在长街上说了几句话,就被添油加醋地告状到了御前,被禁足了三个月。
而平日里家宴男女同席也就罢了,毕竟到底还是一家子。
而这次外臣前来朝拜并举行宴饮,按常理来说,哪怕是在圆明园举行,规矩没紫禁城里那么严格,后宫的妃嫔们也本应回避才对。
若是对方带了女眷来需要招待,按理应该在另一处另外设宴分开招待。若是没带,后宫女眷就该各忙各的,哪里还需要出来饮酒陪客。
黛玉心里虽然对此充满疑惑,但她也明白,这些事情并不是她能够决定的。
既然皇上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安排,那么她们也只能遵从旨意行事了。
内务府新送来的赤金花丝镂空鸾鸟八宝的钿子上头,嵌着各种宝石和珍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让黛玉觉得自己的脖子都不由自主地歪了歪。
“真是重的很。”黛玉嘴里嘟囔着,向下沉了沉肩膀,“这么热的天还得按品大妆,又热又闷,要是能不出去,就躲在曲院风荷里吃西瓜多好。”
“小主又说笑。”
紫鹃吹了吹打磨指甲落下的粉末,用小刷子刷了刷甲面,从景泰蓝的圆钵里抠出一点白色的膏体抹在黛玉的指尖上,按摩吸收后,便从桌子上挑了和钿子同色的赤金护甲给黛玉带上。
“奴婢看着小主现在的模样,有时候就会想起娘娘刚入宫时,所有的首饰都装不满那一小盒梨花盒子。如今看镜子里小主的模样,雍容华贵,奴婢是真心为您高兴。”
“是啊,时光真是不饶人。”黛玉站在大大的穿衣镜前,伸手摸了摸衣襟上挂着的十八子压襟,“只是若是能选择的话……罢了,走吧,别让眉姐姐等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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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摩格可汗觐见!”苏培盛的声音回荡在九州清晏的大殿之中,如同洪钟一般。
为表慎重,这大殿特意重新装修过。朱红色描金绘彩的金漆闪着微光,二层上的藕荷色月影纱使得殿内明亮通透却不刺眼,柔和而舒适。
四角的冰块大缸前,有专人不停地摇着风轮,将清凉的风送入殿内。伴随着微风,一股淡淡的玉簪甜香弥漫在空气中,
“哒,哒,哒”,是皮靴的声音踏在大殿光滑的地板上。
众人抬眼望去,一虎背熊腰的男子身着金线密织的盘云纹金色可汗服迈入殿内。黑色的长发编成了两个环形鞭子垂在耳后,方圆脸上狼顾鸢视,精心打理过的络腮胡,显得整个人城府极深。
毕竟若是没有什么城府,哪里能坐得上这个位置。
“我可汗来朝,参拜大清皇帝。”
伴随着这句话,摩格身后的一名身着黑色长袍的使者,右手缓缓放在左胸之上,然后单膝跪地,向站在前方的胤禛行了一个标准的礼节。
站在摩格前方的胤禛,虽然眼神中流露出些许不情愿,但也如此向胤禛行了礼。
也是,他们是战败之国,如今能够不被要求行牵羊礼,还能在宫中受到赐宴,这一切都已经是胜方的恩赐了。
胤禛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看着下方行礼的两个人,目光缓缓从摩格身上扫过。他并没有急着让摩格起身,而是不紧不慢地问道:
“可汗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不知在驿馆休息的这十日,可有修整好?是否有出门感受一下我京城方物?”
摩格倒是个能屈能伸之人,他依旧微低了头:
“不劳皇上费心,一切都好。京城的繁华热闹,真是让本王和下属们大开眼界。想来能与大清交好,是我准噶尔的福气,是两国百姓的福气。”
此言客气的很,更是不失尊敬,说得胤禛心中不免升起了几分得意。
先帝在位时,成功收复了蒙古和西藏,为大清的疆域拓展立下了赫赫战功。而他自己,早年也凭借着年羹尧和岳钟琪等将领的英勇作战,顺利收复了青海,平定了罗卜藏丹津之乱,就只剩下这准噶尔汗国还未被征服。
这个新兴的准葛尔汗国势力强大,先是占据了整个北疆,接着又将南疆纳入囊中,进而称霸整个西域地区。如今它内部发生内乱,大清趁此出兵,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有些趁火打劫的意味,赢得不那么光彩。
胤禛垂目,看着下方的摩格,不由自主地搓了搓右手大拇指上的扳指。
他自然知道面前的这人心有不平。可,那又怎样?
不过尽管是要给一个下马威,杀一杀对面的锐气。但准噶尔汗国兵强马壮,若是逼得对方背水一战,就凭着这段时间内的休养生息,哪怕加上蒙古骑兵,恐怕大清也讨不了多少好处。
能抑制住对方的扩张,令其俯首称臣,哪怕只有几年的安宁,都是好的。
“如此甚好,可汗快快起身吧,否则朕可要好好惩治那些驿丞了!”胤禛语气和缓地说道。
“今日朕特意设宴,就是想与可汗一同畅饮,希望我们两国之间的情谊能够像这美酒一般,愈发醇厚绵长。坐。”
话音刚落,就有几名小太监快步上前,恭敬地引领着两人走向宴席。
宴会正式开始,悠扬的丝竹之声响起,舞姬们身着华丽的舞衣,身姿曼妙,翩翩起舞,如同仙子下凡一般,美不胜收。
胤禛举起酒杯,与摩格寒暄着敬酒。摩格也端起酒杯,目光却在妃嫔们身上逡巡。
此举甚是不礼貌,但黛玉还是强耐着性子,大大方方地按着规矩敬酒。
不过她注意到,当摩格的目光落在一个人的身上时,瞳孔微动,似是有些玩味地笑了笑,惹得黛玉一阵恶寒,好像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