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国庆的最后一缕阳光,从王庄别墅客厅的窗户溜出去时,院子里那棵银杏树的叶子,金黄金黄地装扮着丰收的喜悦。
丽丽蹲在银杏树下捡落叶时,大柱叔(丽丽的大伯)和二柱叔(丽丽的爸爸)双双倒在了躺椅上,口吐着白沫。
丽丽的脸白得像院墙角的石灰,手里的落叶飘了一地,我攥着她冰凉的手,只说得出一句“走,去上海”。
十月的上海还不算太凉,尤其奔走在医院不同科室的走廊上,感觉到更热。
赶到上海瑞金医院时,大柱叔和二柱叔已经被推进了急诊室。大柱叔是肺癌晚期,做过一次手术,化疗了6期,本以为能撑过两年,谁想咳嗽不止,直到咳出带血的痰才肯说;二柱叔患白血病三年,完成骨髓移植,一直在排异的治疗中,这次突然高烧不退,血小板低到了危险值。
我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给丽丽揉着发抖的手,她盯着“急诊抢救中”的红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我磨破边的牛仔裤上。
“常书,要不……算了吧。”她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我抬头看见她眼底的红血丝,刚想骂她胡说,就听见她哽咽着补充,“我知道爸和大伯不想治了,不想再花你的钱……”
话没说完就被我打断,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手机让她看几个银行的进账和余额:“相信我,我这辈子就是发财的命,无论如何就是用钱买,也要让他们尽可能地。”
丽丽咬着嘴唇点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掌心,那是我第一次见她那么脆弱,却也第一次见她眼底藏着的韧劲——后来我才知道,她那晚在厕所偷偷给主治医生发了三条信息,问“最保守的治疗方案要多少钱”,又删了三条,最后只发了一句“请您尽力”。
办理住院手续那天,我们把大柱叔安排在呼吸内科三楼302床,二柱叔在血液科五楼507床,中间隔了两层楼,却像隔了两条永远走不完的路。我和丽丽分工,白天她守着大柱叔,我守着二柱叔,晚上换班,谁累了就趴在病床边眯两个小时。
大伯术后伤口疼,夜里总睡不着,丽丽就坐在床边给她揉背,从后颈一直揉到肩胛骨,揉得手都酸了,就哼老家的童谣——那是大伯以前哄她睡觉时唱的,“梨花开,梨花香,丽丽是个好姑娘”,唱到第三遍时,大伯的呼吸才会渐渐平稳。
有一次我凌晨三点去换班,看见丽丽趴在大伯床边,额头上抵着他的手背,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而大伯的手,轻轻搭在她的头发上,像小时候给她摘梨时那样温柔。
二柱叔的化疗反应更重,每次化疗后都呕吐不止,吃什么吐什么,连喝口水都要吐半天。我每天早上五点就去医院食堂排队买小米粥,熬得稠稠的,放凉到三十度才敢端过去,用勺子一点点喂。
有一次他吐得厉害,把刚喂进去的粥全吐在了我身上,黏腻的粥汁顺着衬衫往下流,带着胃酸的酸味。他喘着气说“对不起”,我赶紧拿纸巾给他擦嘴,笑着说“叔,这粥我本来就不想喝,正好省了”,转身去厕所洗衬衫时,却对着镜子红了眼。
衬衫上的粥渍洗不掉,我就穿着它去给大柱叔送药,丽丽看见问我怎么了,我只说“不小心洒的”,她却突然抱了抱我,在我耳边说“常书,你别硬扛”。
那天下午,她偷偷去超市给我买了件新的纯棉衬衫。
最累的是十月底的那周,大伯突然呼吸困难,需要24小时吸氧,而二柱叔刚好化疗结束,血小板低到需要输血小板,偏偏血库紧张,要家属去献血才能优先安排。
我凌晨四点就去血站排队,献了400毫升血,晕乎乎地拿着献血证跑到血液科,刚把证交给护士,就接到呼吸内科护士的电话,说大伯血氧饱和度下降,让家属马上过去。
我一路跑上楼,电梯里的镜子照出我苍白的脸,嘴唇干裂起皮,献血时护士说我血压偏低,让我多休息,可我哪敢休息。
推开门看见丽丽正扶着大柱叔坐起来,给她拍背,大柱叔张着嘴喘气,像离水的鱼,丽丽的衣服被大柱叔的汗浸湿了,贴在背上,可她手里还拿着一杯温水,轻声说“大爷(大伯),慢点儿,喝口水”。我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杯子,发现她的手在抖,原来她刚才给大柱叔吸痰时,被大柱叔咳出来的浓痰溅了一脸,她没敢说,只是偷偷去厕所洗了脸,又回来接着照顾。
那些日子,我们像两只陀螺,在三楼和五楼之间转个不停。白天要给两位老人擦身、喂饭、接尿,晚上要记录他们的体温、呼吸、尿量,还要跟医生沟通病情。
有一次我实在太累了,坐在楼梯间的台阶上就睡着了,梦见老家的酥梨树开满了花,大柱叔和二柱叔在树下摘梨,丽丽穿着红裙子朝我笑,手里举着一个最大的酥梨。可没等我接过梨,就被护士叫醒,说二柱叔发烧了,体温39.5度。
我爬起来就往五楼跑,鞋子都穿反了,跑到病房时看见丽丽正用湿毛巾给叔叔擦额头,她眼睛熬得通红,却比我还镇定,一边擦一边跟护士说“我爸对青霉素过敏,退烧药要用布洛芬”。护士说“家属记得真清楚”,丽丽笑了笑,我却看见她口袋里露出半截笔记本,上面记着两位老人的过敏史、用药剂量、饮食禁忌,密密麻麻写了十几页,每页的边角都磨得起了毛。
丽丽总说“要不放弃吧”,可她比谁都坚持。有一次大柱叔因为疼得厉害,拔掉了输液针,说“不治了,浪费钱”,丽丽没哭,也没骂他,掏出手机,让他看看丽书的照片和视频,“大爷(大伯),你看,丽书都长大了,再等几年就要结婚了,我们还要帮他看孩子呢。”
大柱叔的手顿了顿,眼泪从眼角流下来,砸在丽丽的手背上,他颤抖着说“好,治,我治”,然后主动伸出手,让护士重新扎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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