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探长只得又让下人安排了一些酒肉。
陈三爷咵咵吃,李探长在一旁静静地抽烟。
“你也吃啊,李哥?不饿啊?”陈三爷满嘴塞肉。
“我看见你就饱了。”
“你别老是担心,我都打包票了,你还害怕什么?”
“我怕你给我弄出事儿来。”
“出了事,我担着,你不用担心。”
“花子护你,不护我。”
“老李,咱都是老爷们儿,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无论泥泞沼泽,还是荆棘丛生,男人的字典里,没有退却二字!”
“你不用给我上发条。”
“我坑过你吗?”
“以前没有。”
“那不就行了?”
“以后不敢保证。”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以后地球还可能爆炸呢,担心那么多干吗?”
李探长一笑:“三爷啊,我是真佩服你这个苦中作乐的劲头儿,难怪这么多女的喜欢你,难怪你能把蕉家千金搞定,现在还能勾搭上花子小姐,什么局势,你都能游刃有余,你是生来如此,还是后天锻炼啊?”
陈三爷抹了抹嘴上的油:“俺就是个草民,村里的穷孩子,父母早亡,无牵无挂,俺小时候跟着师父师姐走南闯北,苦辣酸甜都尝过了,俺师姐说过,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发愁有什么用?发现问题,处理问题,人生就是不断地解决问题。小麻烦走了,大麻烦来了,大麻烦走了,小麻烦来了,这不就是人生常态嘛。”
“说得好!”李探长拿起酒杯,“咱干一个吧?”
“你不是不饿吗?不是看见我就饱了吗?”
“我的确不饿,就想喝两口。”
“来,干!”
两人一饮而尽。
突然,陈三爷抬头一看墙角,惊道:“卧槽!你这屋里还有‘扒勺子’啊!”
李探长转头一看:“正常!一到夏天都有,‘扒勺子’是益虫,吃蚊子。”
“你能分清‘扒勺子’和‘谢花溜子’吗?”
“能啊,‘扒勺子’长得宽,‘谢花溜子’长得窄,‘扒勺子’在墙上,‘谢花溜子’一般在田野里。”
“可以啊,李哥,农学家!”
“不敢当。”
“李哥,你吃过‘肖肖蛋儿’吗?”
“吃过,小时候吃过,油炸。长大后,不敢吃了,太残忍。”
陈三爷哈哈大笑。
李探长莫名其妙:“有这么好笑吗?”
“李哥心善呐。李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呗。”
“抱着300斤的媳妇睡觉,啥感觉啊?是不是特温暖?特别有安全感?”
“你要是吃饱了,撑得难受,你就去外面溜达溜达。”
“哈哈哈哈,嫂子哪里人啊?”
“跟你有关系吗?”
“我问问不行吗?咱不就聊着玩吗,闲唠嗑吗?”
“本地人。”
“哎李哥,你老家是哪里的呢?”
“你这不废话吗?我就是天津卫的!”
“土生土长?”
“对!十八世祖就在这里扎根了。”
陈三爷嘿嘿一笑:“羡慕啊。”
“羡慕啥?”
“城里人啊。我不行,我村里来的,始终带着自卑。这种骨子里的自卑,永远无法挥去,哪怕金银堆山、富可敌国,我还是时而感到惆怅。”
李探长呵呵一笑:“没看出来啊,我看你吃得挺得意的,咵咵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我没看出你惆怅来。”
“李哥,你不懂,小时候受苦,穷怕了,再多的钱,都感觉不安全,没有安全感,我记得小时候,俺娘带着俺耪地,俺那头户惊了,脖硌喇掉了,落绳断了,俺娘心疼得落泪。”
“一个落绳才多少钱啊,至于吗?”
“还有脖硌喇呢?也破了。”
“脖硌喇自己缝一个就行。”
“嗯,俺娘手巧,后来自己缝的。”
李探长长叹一口气:“三爷,你今天是忆苦思甜了?说话不着东、不着西,我都不知道你要表达什么。”
“没什么,就是闲聊。你不起话题,我就瞎扯呗。哎对了,李哥,你打过架吗?”
“当然了。从小打架打出来的。”
“从小就欺负人?所以大了能当探长?”
“那倒不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陈三爷啪地一拍大腿:“说得好!”
“哎呀!干什么啊?!你拍的是我的大腿!”李探长疼得差点蹦起来。
“拍错了,别着急,别着急。”陈三爷赶忙哄李探长。
“你离我远点!”李探长忿忿坐下。
“我看出来了,李哥也是个讲究人啊,一个人,能混到某个地位,绝对不是偶然,李哥早年当探长,现在当典狱长,肯定有自己的道行,我记得我岳父曾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三儿啊,你记住,一个人官位你比高、财产比你多,那他一定比你强。我问:哪里强?他说:哪里都强!我当时对这句话很不认可,后来我一步步走上来,接触这么多有钱人、有地位的人,我才明白,我岳父说的是真理。有钱人一定比你聪明,当官的一定比你智慧,两者都比你勤奋,你还别不服,只有你真正地接触了这批人,进入这个圈子,你才知道他们每天都在忙什么。”
“三爷,六年前,你对我说这话,我肯定不信,现在,我信了。因为你就是个例子,你用六年时间,从一个草根爬到了津门最高层,不了解你的人,只会骂你吃软饭,当上门女婿,靠老婆、老丈人发家,其实还真不是,只有挚友,才知道你有多么聪明、多么努力、多么不容易,推而广之,天下有钱人、当官的,大多都如此。”
“对喽!”陈三爷扬起手,“别嫉妒,看事实。”
“别拍!要拍拍你自己大腿!”
陈三爷的手轻轻落下:“李哥,你知道我最看不起哪类人吗?”
“哪类?”
“手里没俩逼钱,还天天装,喝点逼酒,就闹事。左画龙,右画虎,纹得跟‘花狸斑’一样,大金链子、小金表、一天三顿小烧烤,胳肢窝下面还夹个包儿。金链子放在水里就能漂起来,小金表一出汗就掉色,胳肢窝下面的皮包是赝品,不值五角。结账的时候,假装大方,我来,我来,相互推搡,我就纳闷儿了,这几把街边大排档能花几个钱,还需要你争我抢?你几把真想结账,你偷偷去屋里结了不就完了嘛!就是一个字:装!”
“哈哈哈哈!”李探长仰天大笑,“三爷,你这个嘴啊,太犀利!比喻也好,花狸斑,太形象了!”
“李哥,我吃饱了,我走了。”陈三爷擦擦嘴,抬屁股就走。
“哎?别呀,我还想听你叨逼呢。”
“不叨逼了。我回去睡觉,咱俩里应外合,尽快把间谍抓住!”
“见机行事!注意安全!”
“好嘞!”
陈三爷走出李探长的办公室,下了楼,深吸一口气,浑身颤抖。
心跳像擂鼓一样,几乎要将胸膛撑开。
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为啥捏?
刚才这番对话,陈三爷用了一连串的方言:
扒勺子=壁虎
谢花溜子=小蜥蜴
肖肖蛋=蝉蛹
头户=驴
脖硌喇=驴脖子上带的一种棉质辔头
落=一种竹子制作的农具
花狸斑=青蛙
这都是纯粹的方言,甚至可以说是俚语,不是山东人,根本听不懂,甚至山东人也不完全能听懂,只有鲁西北地区的人,能听懂。
三里不同俗,五里不同音。
能听懂这些话的人,家庭住址相距不会超过20里。
这些话都太偏僻了,这都是陈三爷小时候跟着师父和师姐回安德县马家庵村时学的。
李探长作为土生土长的天津人,他怎么能听得懂?!还对答如流?
陈三爷曾经跟沈心茹说过这些俚语,沈心茹一句都听不懂,当时还嘎嘎笑。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李探长在撒谎!根本不是土生土长的天津人。
陈三爷费了一晚上的时间,终于试探出来了!
他最不放心的就是李探长。
李探长,水太深。
所以,陈三爷后脊梁发凉,浑身颤抖。
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李探长如果有问题,这个事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