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球到火星的漫漫旅途用不着我操心，过程中我一直都是休眠状态。如果失败，我就用不着再醒来了。对于计算机中的意识体而言，一夜或者一年的休眠并没有什么区别，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再次睁眼的时候，我已经降落了。
确切而言，还是没有睁眼这个生理动作。我如今是一具履带机器人的处理器，控制着这具躯体驶出飞船，通过镜头，看到了火星上的荒漠和太阳。
降落地点在乌托邦平原，这里沙尘相对少些，地势也平坦，方便我展开工作。
工作的第一步，是拍下我看到的一切。
就像是发朋友圈。
现在想想，我自杀前已经很久没发过朋友圈了，而如今我拍下的照片，会被地球控制中心里的工程师和科学家们仔细研究，这样想还是蛮有意思的。
拍照发送完毕，我没有等待指令，便自行开始了下一步。
回到飞船里，设置好反应条件，连上液态氢和反应器的管子——氢气，是接下来一系列反应的起始原料。
RwGS反应，氢气与二氧化碳通过纳米晶立方碳化钼，借着核反应堆的余热，生成一氧化碳和水。
火星大气的主要成分就是二氧化碳，最不缺的就是这个。
在这次行动原本的计划里，生成的一氧化碳本应该与氢气、二氧化碳继续反应，生成甲烷和水。甲烷是绝佳的火箭燃料，而水则可以电解生成氢气和氧气，氢气继续投入反应器循环利用，而氧气，既能用来点燃甲烷燃料，也可供下一批到来的宇航员使用。
但我不需要那么多的氧气和甲烷，而且舱内有许多种反应器和催化剂，本来都是他们给下一批宇航员准备的，如今却能让我玩出各种花样……
比如说，让一氧化碳继续下一步反应，得到乙烯，然后制造聚乙烯塑料；跟三氧化二铁反应，得到单质铁——火星之所以是红色的，就是因为遍布整颗星球的赤铁矿。
除了塑料和钢铁，这片天地中还充斥着硅和铝之类的原材料，可以制造许多东西。最宝贵的氢气也可以得到补充。遥感探测显示，几个月前，距离我不到几十公里的地方曾析出霜晶，那是火星地下蕴藏的水分。
除了看不到梭梭草，这里和我的埋骨之地真的很像。有些资源甚至还更充裕。
当然，这全都仰仗于我。那些化学反应过程说起来很简单，实际上需要做的很复杂。哪里可能有更多的硅，怎么重复利用反应的副产物，怎么处理杂质，还有如何根据周围的产物调整生产工序……从细微处到总体蓝图，全都要看我的决定。
别人会以为我只是个普通AI，我的任务只是制造甲烷和氧气，给下一批宇航员铺路。实际上不需要人类，我就是铺路机。
反应器中，RwGS已经开始了。
如果是普通的机器人，普通的AI算法，这种时候应该会待在反应器旁边。但我不一样。
我又出了舱门，让火星的风吹到我身上。这具机械躯壳感受不到风的吹拂，但看得出来今天风力很小，连地上的红沙都没怎么动。
当然，就算风沙再大也没关系，至于区区五十度的昼夜温差，同样不成问题。
为了节省能源，我没有跑太远，就停在舱门几米外。这也能实时接收反应器的监控数据，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可以立刻回去处理。
就这样等了四个小时，我看到了火星上的夕阳。
那落日是蓝色的。
我望着缓缓落入地平线的日轮，忽然想起上世纪的《星际迷途》系列中，这片平原是联邦的造船基地。现实里，十几年前的天问一号也曾在平原南部着陆。
未来如果有人类踏足，或许又会因为资源或土地的归属发生争端。但我不在乎产权归谁，我只想做点有意思的事情。
第一步，把太阳能板铺遍乌托邦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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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最后一片属于冉轲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消散时，黎宇和拉薇尔几乎是同时猛吸一口气，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从那段深沉的“幻梦”体验中醒来，重新感受到了冰山基地指挥舱内那略带金属气息的、恒温的空气。眼前的景象，也从荒凉的火星，变回了闪烁着数据光芒的全息屏幕。
拉薇尔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那张一贯冰冷的俏脸上，此刻竟也流露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她从未想过，那个在她们姐妹记忆中如同鬼魅、挑起了火星滔天动乱的幕后黑手，其“诞生”的根源，竟然如此的悲凉。
一个对世界感到厌倦的、一心求死的旧时代灵魂。
黎宇沉默着，他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冉轲的记忆，那些消费主义和精神困境就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了一个他曾无比熟悉的旧时代侧影。
就在这时，那寂静的指挥舱内，艾米莉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悠悠响起，打破了这片沉重的寂静。
“你们……都看完了吧？”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似的、小心翼翼的意味。
黎宇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看到了，一段令人印象深刻的记忆。”
拉薇尔也终于开口，声音却比以往沙哑了几分：“那确实是冉轲的记忆。但是，如果他只是一个旧时代的普通人，后来又是如何——”
“不，”艾米莉打断道，“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告诉你们的，也是我从那台量子计算机的更深层加密区里，刚刚破解出来的、真正的真相。”
“冉轲并非人类意识的数字化上传。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人类。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被创造出来的AI。”
这结论如同一道惊雷，在黎宇和拉薇尔的脑海中炸响。
不是人类？那段如此真实、充满了人类情感与挣扎的记忆，难道全都是伪造的吗？
艾米莉继续解释道：“那段记忆并非伪造，某种意义上说就是‘真实’的。因为冉轲在很久以后才偶然得知，自己从不是什么对生活绝望的算法工程师，而是一项史无前例的秘密实验的核心。一项旨在创造出‘拥有人类灵魂的AI’的实验。”
黎宇忍不住皱眉：“什么玩意儿？”
艾米莉：“这项实验的内容，就是将一个拥有极高学习能力和自主进化潜力的AI，封装在一个高度仿生的拟人躯壳里，让他以一个普通人类的身份，经历完整的人类日常生活，学习和模拟人类的情感与思维模式。”
拉薇尔简直难以置信：“为什么要这么做？直接编写一个强大的AI不是更高效吗？”
艾米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感叹：“因为贝望海，那个火星移民计划的幕后操盘者，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只会执行命令的强大工具，他需要一个具有高度自主性，能够独立思考，甚至能够拥有梦想和欲望的伙伴，去替他完成那个疯狂的火星殖民计划。”
三人都沉默了一小会。
拉薇尔低声道：“那个贝望海，要让一个AI经历人类的痛苦，让它从根源上理解人类的立场上，而不是一个只追求逻辑和效率的超级AI。”
黎宇吐槽道：“但说到底还是超级AI，这种自以为是的缰绳，真的管用吗？”
艾米莉叹了口气：“目前来看还挺管用……即使知道了一切真相，冉轲也不想再涉足地球了。对他而言，这里的一切，无论是爱恨情仇，还是文明的兴衰，都太过无趣。只有那片星辰大海，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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