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魁梧的白人男子。
四十来岁，尖鼻子，深眼窝，穿着黑色的将军作战服，肩上两颗银星在极昼下闪着寒光。
帕达里克，娜塔莎的前男友。
如今这个男人早已不是张翰的对手，之所以不想见他绝不是因为心理阴影，而是每次遇上都觉得欠他点什么。
尽管最后是娜塔莎自己的选择，张翰还是感觉理亏，“夺妻之恨”这种东西哪个男人能放下，将心比心，他能理解帕达里克心里的感受。
“莱恩·布拉瓦特尼克上士！”帕达里克叫道。
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怎么就看见我了呢？
张翰心里惴惴不安，赶忙关闭刑天的护主模式，担心一旦动手刑天会把他打成血雾。
“将军！”张翰立正敬礼。
“半小时后，大祭司要来，你带两个人去城门口迎接一下。”
“是！”
张翰松了口气，没露馅就好。
本来就要去冰穹市找大祭司，这会儿他倒来了，省了很多事。
跟着潘塞索摩走街串巷左转右转，到了城市的西北角，突然眼前一亮。
冰制建筑的白光被一片冷硬的金属反光刺破，一座格格不入的现代化工厂兀立在眼前。
完全不同于冰晶与乳白石材的风格，墙体是厚重的防腐蚀钢板，表面结着一层薄冰，像一颗楔进冰原的钢铁毒牙。
工厂的入口是道半掩着的液压铁门，缝隙里漏出低沉的机械嗡鸣，还有一股混杂着冰藻腥气与化学药剂的刺鼻味道。
走进铁门，触目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宽敞的厂房里，数十台现代化仪器整齐排列，不锈钢离心机高速转动，发出“呜呜”的声响。
透明的冷凝管如蛛网般蔓延，管内流动着墨绿色的黏液，管壁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
三名潘塞索摩走到一座反应釜前，将背上的金属瓶交给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那些人将瓶管接在巨大的玻璃罐接口上，动作之娴熟，一看就知道在这里工作了许久。
玻璃罐里泡着成团的墨黑色冰藻，藻丝间缠绕着细密的毒刺，在罐内蓝光的照射下，正不断分泌出墨绿色的汁液。
汁液通过管道流入下方的提纯仪，过滤冷凝后，最终变成一种黏稠的黑色液体，被装入特制的合金容器，容器表面赫然印着一只黑色熊爪。
张翰一看完事了，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走到墙边，发现一个通风口，原来下面还有一层。
顺着通风口的格栅往下看，几只沾着苔藓的作战靴在来回移动，操作台上放着一份地图，好像是城市结构图，上面有红笔圈出好几个点。
“这批藻毒够不够毁灭一座城市？”
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从通风口下方传来，张翰看见了一件将军服的一角，外面罩着白大褂。
“还不太够，冰藻产量有限。”
“那就加大采集力度，无论如何必须在一周之内完成。”
“至尊主真的下决心了？”
“由不得我们下不下决心，原本就是弥撒计划的一部分。”
听到“弥撒计划”四个字，张翰的神经猛然一绷，难道他们要用冰藻对人类进行大规模清洗？
“可是……那可是一座城市啊！”
“这是战争，我们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将军厉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张翰看见一只晃动的大耳环。
桑切斯！
他突然明白大祭司为什么来格罗夫了。
帕达里克只是个营长，无论境界还是官职，都比大祭司要低。
桑切斯不一样，他是蒙哥马利的亲信，还是黑水公司的总裁，大祭司来这里一定是见他。
时间还剩下五分钟，张翰从厂房穿了出去，沿着城墙下的冰道往城门疾走。
高大的冰门前，大祭司背着手孓然伫立，俨然文士风范。
张翰走上前去行了个军礼：“莱恩·布拉瓦特尼克上士奉命迎接大祭司！”
大祭司倨傲地点了点头，还没说话，“上士”又热情地握住他的手，“欢迎欢迎！”
大祭司正在奇怪，一个上士敬个礼就完了，怎么会和自己握手，突然发现环境变了。
两人握着手站在一片冰塔林中，耳边听得风穿过塔林的咻咻锐响，天光斜照的塔影拉得又细又长。
他当然知道这是天梭，更知道一个上士不可能会天梭，“你是……”
上士摘下墨镜，露出一张“韩信”的面容，“大祭司，别来无恙？”
大祭司惊喜地叫道：“张翰！是你！”
张翰嘴角翘了翘：“诶，至于那么高兴吗？”
大祭司握着他的手：“高兴！当然高兴！你还活着！”
张翰听出话里有话，问道：“什么意思？”
大祭司反问道：“我听说，是你杀了城主？”
杀冰穹城主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张翰奇道：“你怎么知道？”
大祭司复眼闪了闪：“你知不知道，在缗渊的杀人现场，还有一个人。”
张翰吃了一惊：“谁？”
大祭司吐出一个他完全意想不到的名字：“蒙哥马利。”
张翰呆住了，“这……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我听副城主说的。”大祭司顿了顿，“他原本打算趁机杀城主篡位，安排了一名杀手先射击，然后抢在天蝎出现之前他再杀了那名杀手，获得继任资格。但他的计划被你的丫鬟打乱了，他没想到你那名丫鬟是神枪手，不仅杀了城主，还杀了他的杀手。”
张翰惊出一身冷汗。
如此精妙的设计，也只有蒙哥马利想得出来。
难怪在0号别墅，他会在明知“洛可”是假的情况下说出那番话。
他早就知道张翰必须过“五渊浴”，而各大势力也必然会趁机攫取利益，这其中就一定有机会。
他的野心一直都在，他甚至想杀清洁工以代之，同样是太初境，取代冰穹城主比取代清洁工容易得多。
冰穹城主算计张翰，他作壁上观，他知道张翰必然反击，无论是谁获胜，他都将渔翁得利。
缗渊冰穹城主落败是杀他的最佳时机，可惜千算万算，算漏了小春初樱。
他并不怕成为雌雄同体的中性人，因为他一直就想摆脱性欲的困扰，冰穹城主简直就是他的良药。
如果不是小春初樱，他现在已然得手成为冰穹城主，掌控共祭会和鹅界，坐拥天下最多财富、最大军队和数以万计打不死的潘塞索摩，连清洁工也不是对手，更不用说你张翰了，能不能顺利完成五渊浴祭炼出天梯，真不好说。
“副城主也没想到天蝎会选上他，”大祭司继续说道，“他本就是小人心性，得志便猖狂，还贪得无厌，一上台就和将你列为主要目标，觊觎天梯之主。”
这就是他因为“你还活着”而惊喜的原因，他一直在担心副城主是不是把你杀了。
张翰心中一阵感动，问道：“你说过潘塞索摩和人类之间可以和平共处，如果你有机会，会不会为之努力？”
“会，当然会！”大祭司的回答毫不犹豫，随即黯然，“可是天道的意志，岂是我这种小人物可以违拗的？”
张翰提高了声音：“你还说过，天道和天道自相矛盾，为什么不选择真正的天道，去改变那不合理的天道？”
大祭司无奈地垂下头：“我不过是一介书生。”
张翰犀利地问道：“如果你也有机会当冰穹城主呢？”
大祭司指着自己：“我？怎么可能？”
张翰把副城主从囚室扽出来，释放蛛丝捆缠成个粽子。
大祭司张口结舌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看见大祭司，副城主明白了张翰要做什么，感觉死期将至，挣扎着大叫：“天道不可逆！天命不可违！潘塞索摩肩负天道使命，你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什么！”
张翰盯着大祭司的复眼：“你刚才不是说，你希望潘塞索摩和人类之间能和平共处吗？”
大祭司还没缓过神来：“这……这……”
张翰取出等离子步枪递过去，“杀了他，你就是冰穹城主，你的理想和抱负都能实现。”
大祭司一愣，摆着双手连连后退，“不，不，我不能杀自己的同胞！”
没想到他如此迂腐，张翰沉声道：“你如果不杀他，鹅界就会与人界为敌，你会有更多的同胞死去！”
大祭司犹豫半晌，慢腾腾接过步枪，哆哆嗦嗦对准副城主的头，嘴里说道：“我劝过你，张翰是天选之子，不要去碰，你就是不听。”
副城主闭上眼睛等着枪响，等了半天没动静，睁眼一看，大祭司也同样闭着眼睛转过头去，迟迟扣不下扳机。
副城主复眼闪动，梗着脖子叫道：“杀啊！你杀啊！杀了我，你还是必须做我做的事！”
大祭司浑身一颤，把枪扔在地下，掩面扭头：“我，我做不到！”
这可怎么办，张翰皱起眉头。
维多利亚村里，果果儿还是人形，正和小春初樱嬉戏。
张翰灵光一现，也许它可以，天狼不是人类，可能没有性别之扰。
果果儿被唤出来，先是一愣，看见地上的副城主，怒容满面，扑上去就是一脚：“你这个恶魔！”
副城主一脸茫然：“你是……”
“天狼！”果果儿又是一脚，“你为什么要杀我们？”
副城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很简单，天狼是法官的座骑，我想把幻界法官引出来杀掉，这样我就可以掌控上帝之城了！”
果果儿叱问：“你把菜菜儿藏哪儿去了？”
副城主又懵了：“菜……菜儿？”
果果儿抬腿往他脸上踹，“装什么傻，快说，你把我妹妹怎么样了！”
副城主笑了：“哈哈，那头傻狼，我让她给我当座骑她不愿意，我把她杀了！”
“我杀了你！”
果果儿怒不可遏，浑身发抖，手中现出缅刀，奋力劈下。
三角头应声被劈成两半，骇人地聚拢，又恢复成一个完整的头。
他虽然已经是素人，但潘塞索摩的属性犹在，寻常刀剑杀不死他。
果果儿怒目四顾，看见地上的步枪，俯身捡起，对着三角头狠狠扣下扳机。
空间扭曲，三角头被强力掀去。
果果儿愣愣地看着无头的鳄鱼躯体如灰烬般散去，泣不成声：“菜菜儿……哥哥……给你……报仇了……”
张翰温柔地搂住它的肩膀，安慰道：“好了，都过去了。”
他的眼睛却在看大祭司，现场只有他可能被天蝎夺舍。
大祭司正在为副城主的死唏嘘，被张翰盯着，心里发毛，“诶，你看我干嘛，又不是我杀的……”
足足过去五分钟，大祭司依然如故，天蝎并没有出现。
果果儿突然不哭了，眼神呆滞，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
不会是天蝎夺舍它了吧，说不通啊，张翰关切地问道：“果果儿，你怎么了？”
果果儿语无伦次道：“我……我……无无境了……”
张翰又明白了一条天蝎规则，杀人取而代之，杀人者必须是人类。
果果儿杀了太初境也无法替代，只获得了奖励，而且还只是无无境。
这下麻烦了，冰穹城主的人选又会进入随机选择状态，不知道这一次上位的人会是谁。
看张翰脸色凝重，果果儿惴惴道：“我……是不是惹祸了？”
“没事，这事怪我。”张翰说着，伸手要把它拽回维多利亚村。
果果儿缩回手，摇头道：“我不回去，我要保护你。”
牠现在是无无境天狼，确实有这个能力，不过张翰还是不希望牠涉险，“不用，真的不用，你在我身边我反而会缩手缩脚。”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我可以当你的座骑，可以当书童，”果果儿滔滔不绝说着自己的优点，“我有听觉、嗅觉和视觉异能，我能飞，我的‘天遁’能抵达任何地方，不受结界限制……”
“好吧好吧，怕了你了。”张翰打断道，说服他的理由是最后一条，天狼本就是法官座骑，穿行各界是牠的特殊异能。
“您答应了？”果果儿喜出望外，几乎蹦起来，“太好了太好了！”
张翰瞪了牠一眼，牠吐了吐舌头，变成个丫鬟，乖巧地站在一旁。
张翰偏过头问：“大祭司，你为什么到格罗夫来？”
大祭司回过魂来：“哦，我来见桑切斯，商议弥撒计划的执行情况。”
张翰担忧问道：“我无意间听到，他们好像要用藻毒清洗地球城市？”
大祭司摇摇头：“不，不是地球，是幻界。”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