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一场秋雨不期而至，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监管中心大楼的玻璃幕墙，为本就凝重的氛围更添了几分寒意。
九点整，那间灯火通明的会议室里，椭圆形会议桌旁座无虚席。
肖剑端坐主位，面色沉静，但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在座的各处室负3责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紧张、焦虑和些许不确定性的复杂情绪。
“人都到齐了，我们开始。”肖剑没有多余的寒暄，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平板电脑上都看到了吧？昨天的情况简报也发给大家了。每团和饿了吧的第三轮‘疯狂星期六’，把这场闹剧推向了新高。我们今天这个会，只有一个核心议题：如何定性，以及如何处置。”
他顿了顿，将面前的一份文件轻轻推开：“先听听大家的意见。畅所欲言，把利弊、风险、各自的担忧，都摆在桌面上。”
短暂的沉默后，市场监督处处长王志刚率先发言，他性格刚直，是监管中心里有名的“铁面包公”。他扶了扶眼镜，语气激昂：
“肖主任，各位同事，我认为这件事的性质非常明确，就是典型的资本无序扩张下的恶性竞争！他们这不是在惠民，是在‘毁’市！”
王志刚的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一个亿？他们烧的不是钱，是在烧市场的根基！低于成本价倾销，排挤中小竞争对手，扭曲正常的定价机制，长此以往，这个市场只会剩下两个巨无霸，到时候他们垄断定价，消费者还有选择吗？
这根本不是可持续的发展模式！我们必须坚决遏止，立即叫停本周末的促销，并启动反不正当竞争调查！”
他的话音刚落，政策研究室的负责人李书静，一位以思维缜密、视角宏观着称的女干部，便轻声接过了话头。她翻动着手中的数据分析报告，语气平和但观点鲜明：
“王处长的话有道理，恶性竞争的风险确实存在。但我们也需要看到问题的另一面。”李书静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
“根据我们监测的数据，过去两个‘疯狂星期六’，通过平台下单的用户数量激增了百分之两百以上，其中大量是价格敏感型用户。客观上，这种大规模的补贴，在短期内确实让一部分消费者，特别是中低收入群体，享受到了实实在在的优惠。
从刺激消费、活跃市场的角度看，并非全无是处。监管的介入，是否需要考虑这种‘惠民’的短期效果？一刀切地叫停，是否会引发消费者的不解甚至抵触情绪？”
“李处，你这是典型的‘糖衣炮弹’论！”消费者权益保护处的负责人刘建军忍不住插话，他负责处理消费投诉，对平台的问题感触更深，
“是，消费者是拿到补贴了，便宜了几块钱，甚至十几块钱。但代价呢？服务质量严重下滑！我这边接到的投诉，配送超时、餐品洒漏、客服无人应答的比例同比上升了五倍不止！
这叫什么惠民？这是用牺牲基本服务和质量安全换来的虚假繁荣！而且，这种补贴惯坏了用户，破坏了正常的市场价格预期，以后没有补贴了，消费者还会买单吗？这不利于行业的长远健康发展！”
“刘处说的只是问题之一。”网络安全和信息处的处长张涛推了推他的黑框眼镜，表情严肃地补充，
“从技术层面看，这种极限压力测试对平台系统是巨大考验。我们已经监测到，在上周六晚间高峰时段，两大平台的App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卡顿和延迟，支付系统也承受着巨大压力。
数据安全风险陡增。一旦发生大规模数据泄露，后果不堪设想。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问题，而是涉及公共安全的基础设施稳定性问题。”
会议室内争论渐起，观点鲜明地分成了几派。以市场监督处、消保处、网安处为代表的一方，力主强硬干预，遏制乱象。而政策研究室、以及部分负责宏观经济分析的干部，则更倾向于审慎观察，担心过度监管会扼杀市场活力。
这时，一直沉默的综合处处长周明宇清了清嗓子。周明宇负责对外联络和协调，与各大企业打交道较多，平日里给人的印象是圆融、务实。他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斟酌：
“肖主任，各位同事，大家说的都有道理。风险确实存在，需要监管引导。不过……”
他话锋一转，“我们也要考虑到企业的实际情况和感受。每团和饿了吧，是我国平台经济的标杆企业，带动了数百万的就业，技术研发、模式创新上也投入巨大。
这次补贴大战，固然有抢占市场份额的意图，但某种程度上，也是市场竞争白热化下的被动选择。如果处罚过重，比如直接叫停或者处以巨额罚款，会不会挫伤企业创新的积极性？会不会让外界产生‘监管打压’的误解？
我认为，是否可以采取更温和的方式，比如约谈主要负责人，给予警告，责令其自行整改，设定补贴上限，让他们自己内部消化这个问题？毕竟，企业自身也有合规管理的需求。”
周明宇的话，看似站在全局考虑，实则带着为两大平台转圜的意味。会议室里安静了片刻，不少目光投向了肖剑。
肖剑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极度不悦时的表现。他抬起眼，目光如炬，直射周明宇：
“明宇同志，‘温和的方式’？‘自行整改’？”肖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质感，让周明宇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你告诉我，我们之前的《指导意见》不够温和吗？
结果呢？他们变本加厉！从几千万补贴到一个亿！这是把监管的容忍当成了软弱！”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挫伤积极性？误解？如果放任这种以资本优势碾压一切、无视社会综合效益的‘创新’继续下去，挫伤的是整个市场经济公平竞争的积极性！外界产生的不是对监管的误解，而是对法律底线和商业伦理的彻底失望！”
肖剑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盖嗡嗡作响：“到现在这个地步，还在为企业的‘被动选择’找理由？他们是被动吗？
他们是主动点燃战火，把整个行业乃至社会都绑上他们的战车！骑手的安全、商户的生存、消费者的长远利益、数据的风险，这些在他们疯狂的赌局里，都被放在了哪里？！你综合处，是监管中心的综合处，不是他们两大平台的公关部！”
这一番疾言厉色的呵斥，如同冷水泼入滚油，让整个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周明宇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嘴，最终没敢再辩解，低下了头。
肖剑深吸一口气，控制住情绪，但目光中的决绝没有丝毫动摇。他环视全场，看到经过激烈的争论，以及刚才他对周明宇的呵斥，大部分负责人脸上的表情已经逐渐趋于一致——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和监管的必要性。
“好了，争论到此为止。”肖剑恢复了冷静的语速，“综合大家的意见，核心矛盾已经很清晰：补贴作为一种市场手段，并非原罪，但不能脱离监管的轨道，不能演变成不计后果、罔顾风险的超额补贴和恶性竞争。
这最终对市场的健康、有序发展，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宣布会议的核心决定：
“基于此，我们形成以下统一处理意见：每团外卖与饿了吧外卖近期持续开展的巨额补贴促销活动，已涉嫌构成所规制的低于成本价销售以排挤竞争对手的行为，同时存在侵害消费者合法权益、危及劳动者安全、忽视数据安全防护、挤压上下游产业链利润等多重风险，扰乱了正常的市场秩序，必须立即予以纠正。”
“同时，我初步提议，对两大外卖公司预计要做出超过一亿元的罚款。”
肖剑的指令清晰、果断，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罚款金额“超过一亿元”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心上，这意味着监管层动了真格，决心以此树立标杆，遏制互联网领域资本任性妄为的势头。
“有没有意见？”肖剑最后问道。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随后响起了零星的“没有”、“同意”的声音，最终汇聚成一致的共识。
即便是之前持不同看法的人，在肖剑明确的态度和充分的风险分析面前，也认识到必须采取强有力的措施来刹住这股歪风。
“好，既然没有意见，就按照这个方向，各部门分头落实。”肖剑站起身，目光冰冷。“我不管你们跟企业关系过去多好，但是这一次，不是说情的时候，告诉这些企业，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做不到，直接关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