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夜色浓稠得化不开，警局那刺眼的白炽灯光像刀子一样刮着宋安的眼皮。空气里浮动着消毒水、汗味和一种压抑的焦虑混合的气息。
律师低声和值班警察交涉着，宋安靠墙站着，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西裤侧缝，那昂贵的面料此刻只让他感到僵硬冰冷。
铁门“哐当”一声被拉开，徐为正佝偻着背走了出来。几日不见，他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眼窝深陷，脸上挂着青黄的胡茬，看守所那身灰扑扑的囚服套在他身上，空荡荡的，整个人灰败得像蒙了一层厚厚的尘埃。
一抬眼看见宋安，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亮光，踉跄着扑过来。
“宋总！宋总您可来了！”他声音嘶哑干裂，带着哭腔，一把抓住宋安的胳膊，手指冰冷而用力，“冤枉啊宋总！绝对是京西那群王八蛋搞的鬼！他们歹毒啊！设套坑我！”
他身上的味道冲得宋安眉头一皱。律师不动声色地隔开徐为正的手，语气公式化：“徐经理，手续办完了，先离开这里再说。”
宋安没接话，只沉着脸，下颌线绷得死紧，目光锐利地扫过徐为正那张涕泪横流、写满委屈和恐惧的脸，最终落在他抓着律师袖口的手上。
那眼神像冰锥，刺得徐为正一个激灵，讪讪地松开了手，满腔的辩解堵在喉咙里，只余下粗重又带着惶恐的喘息。
他缩起肩膀，像个被戳破的气球，跟着宋安和律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警局大门。冰冷的夜风灌进脖子，他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把那件不合身的囚服裹得更紧。
车子沉默地滑入夜色。宋安始终一言不发，车厢里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和徐为正因紧张而压抑不住的粗重呼吸。
车子没有回公司，也没有去徐为正的家，而是拐进一条背街，停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潮汕砂锅粥铺门口。门面不大，橘黄的灯光透出来，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暖意。
“下车。”宋安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徐为正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车。粥铺里飘出的食物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攫住了他空荡的肠胃，胃部传来一阵剧烈的、近乎疼痛的痉挛。
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
宋安点了一锅生滚鱼片粥，几碟清淡小菜。粥端上来，热气蒸腾，米香混合着鱼鲜直往鼻子里钻。
徐为正甚至等不及粥稍微凉一点，也顾不上拿调羹，抓起桌上的勺子，几乎是半趴着凑到砂锅边沿，呼噜噜地大口吸溜滚烫的粥。
烫得他龇牙咧嘴，额头上瞬间冒出豆大的汗珠，但他根本停不下来，仿佛饿了几辈子，又仿佛要用这滚烫的食物驱散骨髓里的寒意。
滚烫的粥水沿着他的嘴角流下，他也顾不得擦，狼狈而专注地吞咽着，发出不雅的声响。一盘芥兰炒牛肉刚放下，他筷子就伸了过去，夹起一大块牛肉塞进嘴里，囫囵嚼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盘子，仿佛怕有人抢走。
宋安没动筷，只是看着。看着这个昔日也算精明干练的下属，此刻如同刚从地狱爬回人间的饿鬼。
直到徐为正扒完了大半锅粥，扫光了两个小菜，动作才渐渐慢下来，眼神里的疯狂饥饿褪去一些，浮起一点迟来的羞惭。他放下筷子，不敢看宋安，只盯着桌面上自己刚才滴落的粥渍。
“吃饱了？”宋安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寂静里。
徐为正肩膀一抖，下意识地点点头。
“饱了，就说说吧。”宋安往后靠进椅背，目光如探照灯般锁定徐为正，“京西歹毒？设套坑你？好，那你告诉我，你干了什么，让人家能给你设这个套？又是刷单，还是雇水军攻击对手服务器？或者更‘高明’的？”
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下来。徐为正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地左右游移：
“宋总…我…我也是为了项目，为了数据好看点…京西他们逼得太紧，手段又脏，我们…我们稍微回击一下…”
“回击？”宋安猛地向前倾身，手肘重重顿在桌面上，震得碗碟叮当作响。他盯着徐为正的眼睛，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怒火和一种深沉的失望，
“徐为正！你脑子被狗吃了吗？竞争，是在安全线上！是在尺度之内！你以为你是谁？是行走在灰色地带的独狼？还是觉得阿里的招牌能给你兜住一切？”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进徐为正的耳朵里，也砸进这小小的粥铺角落：
“谁先踏破那条底线，谁就先粉身碎骨！今天只是请你去警局喝几天免费稀饭，明天呢？等你真把整个项目拖下水，把整个部门拖进泥潭，到时候谁来捞你？是我宋安去监狱给你送饭吗？”
徐为正彻底瘫软在椅子上，面如死灰，冷汗涔涔而下。他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宋安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把他那点侥幸和委屈剥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赤裸裸的恐惧和后怕。他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离那个粉身碎骨的深渊，只差一步。
“滚回去洗干净，停职反省。写一份详细报告，把你那些‘回击’手段，一条条，一桩桩，给我写清楚。”宋安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已无半分温度，“写不清楚，或者让我发现还有隐瞒，你自己知道后果。”
他丢下话，不再看徐如丧考妣的正一眼，转身大步离开粥铺。橘黄的灯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冷硬的影子。
宋安的身影消失在粥铺门口，那道冷硬的影子被夜风揉碎在橘黄的光晕里。徐为正瘫在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宋安那番话带来的恐惧还没散尽，一股混杂着羞耻、不甘的怒火却像野草般疯长起来。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刚才在宋安面前的惶恐和怯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狰狞的怨毒。
“粉身碎骨？”他低声嗤笑，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的狠劲，“要不是京西那群杂碎逼得紧，我用得着走这一步？”
他抓起桌上的空碗，狠狠掼在地上。瓷碗碎裂的脆响在安静的粥铺里格外刺耳，老板从后厨探出头看了一眼，被他恶狠狠的眼神逼了回去。
“刘强那个老狐狸！”徐为正低吼出声，额头上青筋暴起，“表面上装得光明正大，背地里净搞这些阴沟里的龌龊事！不就是抢了他几块市场份额吗？至于下这么狠的死手？”
他想起进看守所前，京西那边放出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证据，想起自己被警察带走时，京西市场部那群人幸灾乐祸的眼神，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却又瞬间转化成更炽烈的恨意。
“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垮我？打垮每团外卖？”他喘着粗气，眼神浑浊却透着疯狂的光，“等着吧……这笔账，我徐为正记下了。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京西，让你刘强，加倍还回来！”
地上的瓷片闪着冷光，像他此刻心里滋生出的尖刺。他踉跄着站起身，胡乱抹了把脸，将宋安的警告抛到脑后，满脑子只剩下对京西的怨毒和复仇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