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前，北苑。
这日是阿徊来北苑送药，说是小公主前晚闹腾得厉害没能起身。
祝絮阳照例喝完药，阿徊取了空碗刚出去，冬宝便听自家主子道：“这几日的药里都多添了当归和甘草两味药。”
冬宝不熟悉药理便不明所以回头。
世子睨了冬宝一眼，徐徐道：“这两味药会诱发心疾之症。”
冬宝脸色骤变：“他们要试探公子？那怎么办？”
“不急。”少年行至窗口，望向阿徊离去的方向，道，“你去打听打听，这药是如何到凤仪宫去的。”
……
…………
此时，太医令喂祝絮阳服下一颗丹药，这才道：“这是九还丹，可暂时压制世子体内毒性。”
冬宝正取了干净的衣裳进来，他将世子身上染血的衣裳脱下，太医令便顺手接了过来，专研检查着衣服上的血迹。
祝絮阳调息片刻，微微吐了口气，轻笑道：“这世上还没有我尝不出来的毒药。”他从小记忆里惊人，能记住接触过的每一味药。
太医令郑重道：“这毒定然无色无味。”
少年轻笑：“这世上无色无味左不过就那么几种毒药，就有劳太医令了。”
太医令敛了神色低头道：“是。”
他不动声色悄悄看了眼世子，宫里有人给世子下毒了，这是事实，不过眼下他还不知那人是何时下的毒，怎么下的。
只是，药盏里残留的汤药分明是加了当归和甘草，世子每日服用却并未病发，况看世子的模样应早早知晓，这就……有点意思了啊。
“殿下，公主殿下！”外头传来阿徊的声音。
……
陆十念冲进去时见太医令正收起药箱要出去，冬宝伺候世子衣裳穿到一半，此刻见小公主站在了身后，他有些手忙脚乱，衣带系了几次都没系好。
少年修长冰凉的手指挡住了冬宝的手，他倦声道：“殿下有话要问，你退下吧。”
冬宝会意，告退出去顺便将后面跟着来的阿徊等人拦在了外面。陆十念起初还听冬宝在外头说了一堆诸如太医令嘱咐了世子需要安静休养的话，后来屏风外的声音便渐渐远了……
卧室所有人都出去了，里头只余下床上的少年。
他换了一身白色亵衣平静望着她，失了血的脸此刻苍白得仿佛一碰就会融化的霜雪。
那双看向她的琥珀色瞳眸平静得无波无澜，恍似藏匿着洞悉一切的深渊。
陆十念下意识停下了脚步，心中的猜测瞬间便放大，她喃喃问：“六哥你……你都知道？”
祝絮阳眉眼素淡望着来人，平和出声道：“我知道那些药是贵妃娘娘给你的，便以为是贵妃想给我下药，可是之前你在我床前那句没说完的话让我明白，原来殿下也是知道的。”他略蹙了蹙眉，才问，“殿下为何要这样做？”
未央宫那边有十分讨厌沈轻舟的郑太后，以及擅长和稀泥的姨母长孙云倾，所以下药这锅沈轻舟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可陆十念没想到祝絮阳竟然会是整个布局里面的变数！
他怎么知道的？何时知道的？
祝絮阳只见床前的小公主瞬间脸色有些难看，红红的樱唇被微微咬了好几下，不等他再开口，小公主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小身影奔至他面前，拉住了他的手哭道：“我以为……我以为六哥若是病了就能回家去了！我只是想让六哥回家去，可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看到六哥吐……吐血我都吓坏了，六哥对不起，六哥是我错了，呜呜呜——”
面前的小团子浑身颤抖地哭起来，话说得有些稚气，可是每一句都是孩子最简单的想法。
祝絮阳直接懵了，小公主没来之前他想过无数的可能性，可怎么忘了，这不过是个五岁半的孩子，她哪里懂大人们的弯弯绕绕？
小团子干脆踢了鞋子艰难地爬上床榻，胡乱抹着眼泪断断续续解释起来：“我……我有次不小心听到贵妃娘娘说起父皇把六哥安置在北苑的原因，我就想，我住在家里，哥哥姐姐父皇祖母都在身边，六哥……六哥却连一个亲人都没有，这怎么行呢六哥！所以我也想让六哥回家去。”
少年满脸诧异，眼前闪过小团子说过的每一句话：
——我虽答应说要让六哥回家去看看，但总有一天我要让六哥回家去，这样六哥就能永远和家中姊妹们在一起了。
——殿下可知让我回去意味着什么吗？
——就是，就是六哥可以说想说的话，做任何想做的事，全都不必……不必有什么在意旁人。
那时他还以为小公主其实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却原来她都是知道的！
面前的小团子哭得梨花带雨，两只眼睛都哭肿了，小手紧紧拉住少年微凉手指，后怕道：“所以我看见贵妃娘娘偷偷加了药我没说话……六哥，六哥还难受吗？很痛吗六哥？”
服下九还丹暂时将毒性压制住后便没有先前那般难受了，只是听了小公主的话，再看着这小团子担心他的模样，不知为何，祝絮阳总觉得心脏那里有点疼。
“那我给六哥揉揉，揉揉就不疼了。”小公主爬过去小小的掌心贴上少年的胸口便给他揉，豆大的泪珠却依然一颗颗往下掉，全部“啪啪”落在祝絮阳的腿上。
“不哭了。”先前的疏离怀疑和防备统统抛诸脑后，少年修长手指勾去小公主的眼泪，柔声道，“殿下不哭了。”
陆十念从未央宫一路哭到了北苑，此刻连装也不必装自个儿的肩膀就一抽抽地动，哭得眼泪鼻涕全都是。
祝絮阳耐心替她都擦去，又见自己小公主的掌心全磨破了，他拧眉便问：“手怎么了？”
小公主轻轻“啊”了一声，更内疚道：“我……我把六哥新换的衣裳弄脏了！”
她掌心的血涂到了世子的衣服上，便想替他擦擦，不想先前冬宝便没系好衣带，再被小公主这样一扯，少年身上的亵衣便自肩头话落下去。
清瘦身躯上赫然露出了胸口那一道狰狞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