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季犁的提议得到了范巨论、杜子满、王可遵等人的支持,但简定王陈頠、陈肇基等人坚决反对。
陈艺宗其实不介意放弃升龙城,只是担心这次放弃了,再也回不来,甚至是命丧于野!
明军可不是占城军,他们会派驻大军占领,且不会轻易离开。
胡季犁面对不少人反对,陈述道:“其一,明军猛过占城军,面对占城军我们尚还有破釜沉舟,绝地反击,反败为胜的机会,可面对明军——谁能言胜?”
“其二,清化军实力尚存,陈渴真能力出众,我们与其兵合一处,共讨制蓬峨,有胜的希望。”
“其三,明军一旦拿下升龙城,必会分散占领各地,追索皇室宗亲与勋贵大臣,我们留在安南本土已是不安全,唯有出海入山两条路可走。东进之后南下,利用占城人口稀少,兵力薄弱,至少可以找到山口,进入南掌,以图后势。”
陈肇基并不看好胡季犁的想法,逐条反对。
太上皇陈艺宗几番思量,最终也没下定决心,最终散朝,明日再议。
胡季犁被传至宫中。
陈艺宗看着颓废、失落的胡季犁,哀叹一声:“安南已到了存亡之际,你的想法是对的,我们是需要东进南下,只不过——这种安排不能声张,不可公开。”
胡季犁了然。
一旦朝堂之上决议要主动放弃升龙城,撤向清化城,那这消息对于本就不安的人心,脆弱的升龙城百姓、军士而言,很可能会导致升龙城陷入空前混乱,连基本的秩序都会丧失。
胡季犁问道:“那太上皇的意思是?”
陈宗艺下了决断:“皇室宗亲,勋贵,以及三品及以上官员,四万禁卫军,全都带走,至于其他人,无论是百姓还是将士,都留在升龙城,为我们争取些时间吧。”
胡季犁领命告退。
在胡季犁离开没多久,简定王陈頠便被传至宫内。
屏退左右之后,陈艺宗见陈頠怒气满面,喝了声:“怎么,质疑朕的决断?”
陈頠很不理解,直言道:“父皇过于信任那胡季犁,胜过信任自己的亲儿子,对于国事,儿臣不敢言说,也免得惹父皇不高兴。”
陈艺宗踱步,见周围没有任何耳目,便轻声道:“你说胡季犁想要效仿赵匡胤,来一次黄袍加身?”
陈頠冷笑:“父皇不信,又何必问出这样的话,甚至连人证都不愿让其出面。”
陈艺宗呵呵笑了笑,转过身对陈頠道:“朕信你。”
陈頠错愕,吃惊地问:“那父皇为何——”
陈艺宗迈步,眉宇间满是忧愁:“为何,自然是因为朕无人可用!眼下朝堂内外,多少人都是胡季犁的同党?这个时候动胡季犁,那其他文臣武将呢?”
“再说了,清化可是胡季犁的老家,那陈渴真是不是胡季犁的人,朕拿不准,你能拿得准吗?这个时候,不用他,难道用你?”
陈頠低头:“可是他有谋逆野心——”
陈宗艺摇了摇头:“够了,他再谋逆,那也需要保全安南。在这个关头,哪怕是丢尽安南领土,他也必须保全我们性命,唯有如此,才可能利用皇室与宗亲的力量,去掀起风云,即便是明军占领了这里,他们也不能稳定下来!”
“长期下来,明军会陷入安南百姓的战争之中,陷入各地起义的镇压奔波之中,不出三年,明军会疲惫不堪,最终不得不退出安南!到那时,我们出山,收回失地。”
“至于胡季犁,他不可能短视到在危难时对我们动手,这样做,对他没任何好处。所以啊,不要与他斗,咱们还需要借助他的手,光复安南!”
陈頠总算明白了什么是姜还是老的辣,别看父皇一把年纪了,可论对人心的把控实在比自己强太多了。
只是,父皇对局势的把控并不怎么样,否则也不会让安南沦落到这个地步。
陈宗艺抬了抬手,对陈頠道:“退下吧,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们离开这里。汉人有句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不了咱们带兵翻过长山,杀入南掌。”
陈頠没有异议。
南掌就是松垮的几个小王国联盟,而且对佛教的崇信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没什么战力,若不是长山阻隔两地,形成了天然屏障,安南早就将其吃掉了。
多邦丢失,升龙城的百姓早已惶惶不安,痛哭声更是在每一条街巷里传出。
不少人家的父亲、丈夫、儿子,都被拉去了多邦城防守,如今多邦城丢了,听说折损无数,谁也不知道死的人里面有没有自己的亲人,只能无助地哭喊。
裴雀走过街道,看到不少人家挂上了白布,麻衣在身,哭声撕心裂肺,伤神地匆匆离开。
刚回到家中,便看到韩清、阮章在院中等候。
韩清、阮章带了些吃食,裴雀的妻子又张罗了一些饭菜,三人坐定,酒杯满了。
裴雀滋溜了一口酒,言道:“朝堂之上出现了两种声音,你们想必也听到了吧?”
韩清在吏部,阮章在工部,虽然官职卑微,没资格上朝,但这点消息还是听得到。
阮章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哀叹不已:“是啊,一种是屈服大明的议和,一种是放弃升龙城的逃窜!唯独没有人坚定地抗战,没有人喊出与敌同归于尽!朝堂之上衮衮诸公,不过如此!”
韩清拿起筷子,低着头:“多邦一日沦陷,连守都没守一下,五十万大军,不是死伤便是被俘!这一战的惨烈,打断了所有武将的脊梁,抽光了他们所有人抵抗的勇气。”
裴雀看向两人,问道:“升龙城一定守不住,达官贵人与皇室宗亲最终还是会离开这里。但我们——恐怕没这个机会。两位仁兄,将来是做何打算,是流落他地,寻找机会反明,还是隐姓埋名,了此一生?”
阮章看向韩清。
韩清消瘦的脸颊随着吸了一口气,变得更瘦了,几是凹了进去,随后坚定地说:“身为安南的臣子,我们应该尽忠到底,明军要来,那就与他们战到底。虽然我们没什么武力,但还有骨气,拿不了钢刀杀敌,还可以拿起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