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塔一言不发地坐在老火车靠窗的位置,列车即将到站,她半睁开眼。
昨晚,当接连不断的警报邮件涌进她邮箱的时候,她正要休息,随后图兰过来敲她的门,问她有没有得到什么保密等级更高的消息,赫斯塔只能摇头。
事实上,在两个小时后,2号办公室确实给了她一个有些超乎预料的命令:简,即刻前往阿瓦德监狱,维克多利娅将在那里与你见面。
维克多利娅?她应该在几个小时前乘上了去第一区的飞机——按她的说法,去参加一个葬礼,顺便拿点儿东西。
列车开始减速,赫斯塔起身走向车门。她这趟出门没什么行李,只背着一个空的双肩包,以防半路要带什么东西回来。
十二区中部的维荷顿高原此刻正在熹微的晨光中醒来,这个时刻下车的乘客不多,但站台上站满了等候列车进站的乘客。赫斯塔逆着人群朝外走,无数张脸在她的视野中出现又离去,她忽地感到悚然——
会否有一天,她看见迎面走来一个自己,那人看见她,也在错愕中站定,然后两人望着彼此,询问“你是谁”。
离阿瓦德监狱越近,赫斯塔心中的不安就越高涨,她已经开始怀疑起监狱里那个维克多利娅的身份。她想起曾经在升明号营救舰上看见的、那一个个活生生的死者,不由得忧心起某个“真正的”维克多利娅的处境。
时至今日,2号办公室还可以信任吗?她庆幸自己对 AhgAs始终有所保留,但往后的路又该怎么走呢。
赫斯塔一个人穿过山路,沿着上次与黎各一起攀登的峭壁一路向山顶的“苦修院”进发。她又一次经过那些凿刻在山石上的语句,在那些「痛苦!痛苦!」的呻吟中独自向上,一步也没有停留。
山顶的监狱入口仍像上次一样自动开启,赫斯塔快步进入,感受着从古典时期快步进入科技时代的变化。
她走过一条条回廊,封闭的通道,经过两道生物信息检测,终于来到此前未曾深入的地下楼层,一出电梯,就看见维克多利娅穿着白大褂站在门口等候。
“又见面了!”维克多利娅朝她挥挥手,“本来还以为咱们要明天才能在机场见面呢,没想到提前在阿瓦德监狱见上了。”
“是怎么了,”赫斯塔不动声色地说道,“你回来得这么快。”
“什么回来呀,我根本就没去成,昨天都快要登机了,2号办公室把我召了回来,说暂时不要去第一区了。”
“……2号办公室召你回来?”赫斯塔的脚步一时放缓,“她们知道第一区后半夜要出事?”
“多半是有风声的,但她们不肯透露。”维克多利娅道,“幸好没去,不然被困在那儿了。”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赫斯塔问。
“地下研究站。”
“研究站?研究什么的。”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维克多利娅带着赫斯塔一路向下,在经过几处消毒走廊后,两人再次进入一处封闭的电梯。赫斯塔始终站在维克多利娅斜后方的位置,试图辨认眼前人身上是否有可疑之处。
“2号办公室跟你说了吗,”赫斯塔突然道,“明年第一区水银针的事。”
“要像十四区一样移交管理权是吧,说了,”维克多利娅低没有回头。
“你觉得是什么原因。”赫斯塔用尽量中立的口吻开口。
“我不是很认可这种决定,太天真了,”维克多利娅道,“不过还有半年呢,可以继续劝她们回心转意。”
“……劝?”赫斯塔有些意外,“劝什么?”
“她们在做决定的时候始终以宜居地住民的利益为先,联合政府怎么说服她们出让水银针利益,我们就怎么劝她们不要上他们的当——十四区是十四区,十四区的经验不能生搬硬套到别的大区。”
“你认真的?”
“不然呢?”维克多利娅有些疑惑地回头,“我哪里像在开玩笑?”
赫斯塔沉默了一会儿,一时竟不知说谁更天真,她看向别处:“那你怎么看2号办公室剿灭深锚的决定?”
维克多利娅的神情变得复杂,赫斯塔在她的目光里读到了许多变化——有遗憾、有同情,但又带着某种决心。
见维克多利娅没有回答,赫斯塔接着道:“肯黛说这是因为深锚是某种旗帜,如果不及时铲除,会鼓励各地水银针的反叛——”
“没有这么简单,”维克多利娅低声道。
“你昨天说有话要跟我讲?”赫斯塔轻声道。
电梯在这时打开,维克多利娅先一步走了出去:“我昨天不是说,我要去第一区参加葬礼吗……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名字,伊索雷·柯里尔。”
“没有。”
“图兰应该见过她,”维克多利娅道,“伊索雷是第一区研究螯合菌及其致病性的泰斗,她是第一个提出畸变者与普通螯合物存在机制性不同的学者,我在她的实验室待过两年——虽然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赫斯塔低低应和了一声。
两人来到一处紧紧密封的大门前,门上写着“前方疫区,未经授权严禁入内”,两人再次核验了各自的生物信息,屏幕上显示出二人的姓名与相关信息,并提示前方生物安全级别c级。
“伊索雷这个人很难相处,她对下属极其严格,尤其是,当你是水银针的时候。”维克多利娅道,“我第一次进实验室的时候,就被她劈头盖脸地训了好一顿,她带着我进实验室,不停地叮嘱我一些生物实验室里的基本常识,就好像我不是一个研究员,而是一个刚刚升学什么都不懂的大学生……不过后来我明白了,她只对水银针这样。”
“为什么?”赫斯塔道,“她对水银针有偏见?”
“算偏见吗,不好说,她自己也是水银针,”维克多利娅道,“你知道,水银针对各个类型的螯合菌都有免疫,过去,有一部分水银针研究员在实验安全方面非常草率……而这对实验室内的普通研究员而言,是极其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