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峰一向自诩脸皮厚,却也难落俗套,听了韩师爷恭维的话,心情都舒畅了不少。
他掀了掀眼皮,嘴角噙着笑道,“你倒是会说话。”
两人走向河堤,堤坝处不少乡勇正搬运着石块,有护卫队的人维持着秩序,见韩师爷带着李凌峰过来巡查,纷纷自觉从中让出来一条道路。
新修的堤坝上,黄泥未干,因着之前一直下雨,显得泥泞不堪,李凌峰在上面来回走了一道,满意的点了点头。
“没什么问题,若明日不落雨,正好让人浇筑,届时堤坝修建完毕,再让你们县令在上头修建一个水闸,旁边扩建一个水库,雨季蓄水,旱季开闸放水,届时安义县便可高枕无忧了。”
听了李凌峰的话,韩师爷在一旁不住的点头,修建水库这事先前李凌峰便与魏县令商议过可行性。
只是若是要修,还需日后慢慢琢磨怎么修才合适,不是这个关头三两句话能决定的事。
“李大人,李大人……”
两人正说着话,忽地看见不远处一个面容黝黑的汉子神色焦急的朝堤坝处跑了过来,在看见李凌峰时,双眼就是一亮。
“李大人,吴典史护送安义县的百姓回镇上,返还途中遇到其他县逃难过来的流民,被围在了城外十里的关口处,吴典史怕引起暴动,特差小的溜出来向您报个信,还请您快些拿出个法子来。”
汉子一鼓作气说完这话,才大口喘着粗气松懈下来。
李凌峰认得此人,是吴生手底下带着的乡勇护卫,待听清此人口中所言,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
安义县如今家园重建,积极救灾,其他地方的流民迟早会得到消息往这边逃难来,只是李凌峰没想到,这些人会来得这样快。
“他们有多少人?”
汉子歇了一口气,闻言赶忙答道,“小的估摸着有五百左右,如今饿得发了昏,先前瞧着吴典史一行的车队里有粮食,因着人多不敢动作,后来见我等出城,便一下子围了上来……”
一旁的韩师爷闻言脸色也不好看,“吴典史他们现下如何?可出了人命?!”
“这会儿倒是没出什么事,就是那帮人要我们交出粮食,兄弟们哪里会答应,这会儿被围住,动弹不得,只是若继续僵持下去,那些流民饿红了眼,难免不会以命相搏。”
李凌峰也察觉到了此事的严重性,这些从远处逃难来的流民,也不知道饿了多久,若真破釜沉舟,拿命搏活路,必然会暴乱,届时就不是死三两个人这么简单了。
“韩师爷,望城坡这里还劳烦你坐镇,如今魏县令不在,本官既然在此,自然该前去控制好局面。”
李凌峰对韩师爷交待了一二,回到自己的棚子里,带上几个贴身护卫,将望城坡剩下的民兵都召集在一起,就马不停蹄的出发了。
“吴生带出县城的人有多少?”
“禀大人,咱们大多的兄弟都被留在城中,吴大人带领两队人马就出了城,加起来不过四五十数。”
路上,李凌峰忍不住仔细问清安义县外如今的情况,听见吴生只带了四五十人,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五百流民,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光凭他带的这几个人,不是明晃晃的送人头吗?
“这附近有没有避开流民能进城的小路?”
那黑汉闻言仔细思索片刻,这才小心道:“自然是有的,只是绕路去城中搬救兵,只怕会耽搁好一会儿……”
马蹄扬起一阵尘土,李凌峰在‘笃笃’的马蹄声中大声道,“刻不容缓,你拿我手令前去,让城里的民兵迅速到城外集合,将县衙府库里的兵器一并取来,速去速回!”
听见李凌峰的命令,黑汉当即不再犹豫,接过手令,挥着马鞭,就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而在此时的安义县外,吴生与手底下带的民兵正被四面八方聚拢过来的流民围成了铁通一般,一群人背靠着背,手握佩刀,正屏息凝神的与这帮流民对峙着。
“快把粮食交出来,否则必定让你们全部有来无回!”
“老爷行行好吧,给口吃的,要饿死人了……”
“别与这帮狗吏废话,要不是他们筑堤时偷工减料,咱们何必遭了此难,与其饿死,不去他娘的拼杀了事,带走一个赚一个!”
“饿……”
这帮子流民神色各异,却都穿着破破烂烂的补丁衣,除了其中振臂高呼的少数几个面色如常外,基本都脸色蜡黄,面黄肌瘦。
这帮人各个饿得双眼发红,大多都是三十左右的汉子,人群中基本看不见幼童,少见的几名妇女也是畏畏缩缩躲在不远处不敢靠近,双眼空洞麻木。
吴生看叫他们眼里的疯狂,后脊忍不住升起一丝寒意。
即便是在与杀人放火的死囚对峙时,也没叫他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胆寒。可对上这帮百姓的眼神,他只觉得心尖发颤,好比自己是过年要宰的猪一般。
这群‘人’已经疯了,颠了。
他眼睛扫视了一眼四周,不知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握紧了手里的佩刀,心才稍定了些。
眼瞧着人群里的煽动愈发激烈,吴生的冷汗止不住的往下流,心里忍不住盘算,又忍不住懊悔,他身边的那些民兵也没见过这种仗势,都忍不住双股打颤。
就在这时,不远处清脆的马蹄声突兀的响起,让不断围紧上去的流民忍不住侧目,吴生抬起头,看见不远处马匹上飞驰过来的人时,眼睛便是一亮。
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