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掌柜请说。”
“今日田家天骄之女被龙血沸伤,需要炼制特殊的丹药才能解去龙息之炎,谪仙城的诸多丹楼药房都在暗中收集炼制丹药的材料……”金如意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帛纸递给顾余生,“这是田家暗地里找寻的药材,其中有几样,整个谪仙城甚至时沙之地恐怕都很难寻到。”
顾余生接过帛纸,思维先于视见,心中忖道:“黄龙以精血自污,必是类似于血契诅咒,这和狐族曾经的诅咒有几分相似,当年自己为狐族解除诅咒,炼制了特殊的丹药说不定有用。”目光所及,只见帛纸上的药材果然是用来炼制解除血咒和丹药,这些丹药,自己虽然未必全有,却都有相应的替代品。
但很快顾余生的眉头一皱,因为他从这份药材上,发现了几味与炼制丹药毫不相干的药材,比如回阳草……
莫非,有人要炼制九龙镇魂丹?
顾余生诧异间,又发现了不对劲,这一份悬赏的药材里,还有用来炼器和凝魂的材料。
“这些是?”
顾余生虽然已有几分猜测,但还是故作糊涂。
“如今整个谪仙城内,各方势力都在收集这些材料,也有人拥有这些材料,却暗中待价而沽,想要和田家讨价还价。”金如意眯着眼睛,深邃的眼眸里透露着精明,“田家虽然在谪仙城内势力极大,但声名并不太好,潜在的敌对者不会让田家如意,但以我猜测,若几天内田家还集不齐这些材料,到时候天宗,或是地宗,人宗都会出面,以三宗的名声,收集这些药材要容易得多,若是十五先生在适当的时候献出一味量味药材,趁机获得一个入宗的名额还是很容易的。”
顾余生若有所思,田家与他有仇,他的本心当然不想拿出任何材料来资敌,什么天之娇女,他可没什么好感,更不会像其他修行者那样趋之若鹜,巴巴的讨好。
只是他又想起九先生让他入天宗一事探查六师姐的下落,让他不得不权衡。
金如意见顾余生沉默,想了想,掌心灵光一闪,将一个贴着符篆的木盒子放在桌子上推至顾余生面前,“这里面有几株我从大荒带来的灵药,送给公子你。”
顾余生有些意外地看向金如意,一个逐利而生的修行者,这不符合逻辑。
“为什么?”
“很多事,不需要理由。”金如意把盒子再次推了推,一向笑起来有些虚伪的他把双手拢在袖子里,“或许我们都是恋旧的人,这个理由可以吗?”
“谢谢。”顾余生起身,并没有收盒子,径直朝楼下走去,“那个叫霜电的女人。”
“她死了。”金如意神色平静,“我原本想保他一命的,但不是死在田家人手上,而是被人强行夺走了生魂,不过也无关紧要了……”
走出忘仙居,街头的夜风吹来,热闹的街道冷冷清清,透着几分诡异,两旁的楼阁有的看似关着,实则开着,黑暗的楼阁里,隐隐有灯在亮着。
顾余生走在空荡荡的街道,偌大的谪仙城,对生活在这里的人又何尝不是一个更大的牢笼,所谓的大世,几人得自由?
街道戒备森严,巡查的使者一队又一队,但丝毫不影响顾余生前行。
走过几条街道,白天袭杀的那一条街被冲击得七零八碎,地上深深的裂痕和地洞就像是无形的巴掌狠狠打在田家的脸上。
顾余生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位以血殉难的武者,对方那凝拳的罡风以及掌心发出的武道之剑,让他思绪有些复杂。
生者求之存,死者求之道。
世间的恩怨情仇,无外乎如此。
唉。
顾余生轻吐一口气,心中莫名叹惋,自己走过的路,和正在走的路,又何尝不是如此?
强者存于世。
弱者眠于泉。
可就当顾余生拐过墙角之时,他若有所感地停下脚步,低头看向地面,一只血手哗啦探出来,抓在了他的脚踝上。
顾余生神色平静,任由那一只血糊糊的手抓攀着脚踝艰难地从地上爬出来,血与灰模糊的身影下,是一双依旧坚毅顽强的眼睛闪烁着生命的焰火。
顾余生神念一动,原地留下两片叶子,地面上的男子和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出现时,顾余生已靠在白天的那一棵大树旁,与救下来的男子背侧对着,此人正是白天对田家娇女发动偷袭的男子。
昏暗的光透过斑驳的树影照在其身上,鲜血沿着头颅面颊流淌至双脚,身上的血肉大片大片被灼伤,胸口被雷术击穿碗口大的伤疤,隐约可见白骨和跳动的心脏。
唿唿的呼吸声像在拉动破旧的风箱。
其生命力之顽强和意志之不屈,让顾余生心生敬意,但属于他的生命火焰,终究会熄灭。
一个本该消逝的生命,却不知道有什么意志让他支撑着不倒。
药石已然无救。
顾余生取出一个酒坛子递过去。
这种时候,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也许北凉的烧刀子,才是最好的灵药。
男子咕咕咕往嘴里灌着烈酒,酒水从腹部化作鲜血汩汩流出来,他的生命之火好像被添了一把柴,燃烧得更旺盛了。
“为什么是我?”
顾余生侧头,他不相信自己路过时,那一只手巧合地伸出来。
“是剑的指引。”男子抬起血糊糊的手指了指顾余生用布蒙起来的剑匣,提到剑,他原本已经快要燃尽的气血重新变得沛然无比,“匣子里,有先祖之剑的气息……”
顾余生眉头一皱,他的剑匣里,除了新铸的青萍剑之外,还有一把就是在神龟洞天里姜风让他带出来的【太阿剑】了。
“你是?”
“姜家寻剑人,”男子放下酒坛,鲜血沿着手臂流淌进酒坛,他努力地靠在树上支撑着身体不倒,一双眼睛将顾余生上下打量,片刻后,他的血糊的脸上露出一抹释怀,另外一只手把破烂的衣衫扯开一些,露出姜家古老的族纹展示给顾余生看,“老天倒也待我不薄,剑被你寻回,也是天意,你是背剑人吗?”
顾余生从男子身上感受到极其隐晦的姜家血脉气息,点点头,反手握住剑匣,背靠着树坐下来,缓缓把剑匣打开,从中取出那一把古老的太阿剑,默默递到男子面前。
男子带血的手颤颤巍巍,在快要触及到太阿剑的时候悬停住,他的双眸绽放出生命燃烧的亮光,喃喃道:“我看一眼就好了,看一眼就好了。”
尘封的太阿剑微微颤鸣着,以古老的剑音回应男子,又仿佛给他注入了一点点生命的花火。
男子得到剑的回应,无法释怀的执念仿佛得到了宽慰,他背靠着树一点点坐下来,目光眺望着天空,娓娓诉说道:“先祖曾以这一把剑守护过苍生,在时间的长河里流下诸多传奇故事,只可惜沧海桑田,我辈子孙,连守护一把剑都做不到,以至于流亡他乡,避灾躲难,我一直以为,先祖代代传承下来的,是高贵的血脉……直至血脉被剥离,方才认清自己……但一切都太晚了。”
男子把手伸进胸膛,取出一本染血的册子递给顾余生,剧烈地咳嗽起来,“我有一个女儿,在姜家惊变的那一夜,将其交给了眠月一脉的大族支,我是她的父亲,我叫姜时,她叫姜九九……祖上的剑……若是她成器……则……若是不成器……”
顾余生的脸上露出一抹怪异,但男子的生命如同盛开的昙花,已然到盛极之时,即将枯萎,他点头道:“我记着了。”
“好,好……”男子的脸上露出释怀,他用带血的手死死抓住顾余生的手腕,“把我的遗骸交给田家,换取……”
姜时手松开,带血的手指触摸到那一把剑,剑微微鸣颤,哀哀不止。
“我不会那么做。”
顾余生掰弯一截树枝,树枝在他掌心泛起木灵之气,将其遗骸裹进这棵苍古之树里。
“如果有机会,我会告诉她,你埋葬在这里。”
顾余生朝古树抱拳,将剑重新藏在匣里,消失在黑暗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