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韩惊戈家中,后院的最后一间厢房。
韩惊戈枯坐在蜡灯之下,怔怔的出神,半晌,方叹了一口气,起身在一旁的柜子中找来纸和笔,将它们铺在桌上,久久地思忖了好一阵,这才提起笔来,又斟酌了一阵,刷刷点点的写了起来。
点点烛光之下,映照着韩惊戈在纸上写的一行小字:苏已回龙台京都,此人功夫高强,吾等无取胜万全把握,吾等已借韩惊戈之口,将其约在暗影司架格库相见,恳请中山君上报女王陛下和织田宰治,明日派人前往杀之,吾等亦会前往,助一臂之力......
韩惊戈写完这一段话后,又在烛光下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将墨迹吹干,塞进信封,用火漆封好,转身走出门外。
他在门外驻足片刻,确定没有人监视,这才鼓起嘴,轻轻地发出了几声似鸟叫一般的声音。
“咕咕......咕咕......”
数声过后,却见黑暗的苍穹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翠绿色的鸟,那鸟鸟羽细密,身长如雀,尖喙细爪,两只眼睛小而有光。
似乎不像是大晋的鸟类。
却见那翠绿色的鸟,在半空中扑棱着翅膀,旋转了几圈,韩惊戈伸手之时,那鸟儿不偏不倚的正落在他的掌心上。
韩惊戈将那信攒成圆筒形状,绑在鸟腿之上。
那鸟儿似乎颇通人性,停在韩惊戈的掌心,一动不动。
韩惊戈绑了那信,却见鸟儿并没有飞走的意思。
韩惊戈无奈地摇了摇头,托着那鸟儿,进了房中,取了一个小木盒,又走出来,将木盒打开,里面放着几条小鱼干,他拿出一条小鱼干,送到鸟儿嘴边,那鸟儿见状,这才长了鸟嘴,意兴阑珊地琢了几喙,方一扑棱翅膀,振翅飞走。
韩惊戈抬头看了一阵漆黑的夜空,方重重地叹了口气,转头回到了房中。
又过了一会儿,韩惊戈觉得有些睡意,便从桌前站起,缓步来到榻前,和衣而卧。
意识刚有些混沌,却忽地听到一阵细微的敲门声,“咚咚......”、“咚咚......”
韩惊戈眼中的困倦顿时一扫而空,翻身坐起,低沉急问道:“谁?......苏督领吗?”
他下意识地认为有可能是苏凌去而复返。
然而,那敲门声在韩惊戈说话的时候停了下来,待韩惊戈问完那句话,“咚咚......”的敲门声又至,仍旧是不疾不徐。
韩惊戈心中诧异,暗忖这么晚了,为何还有人在外面敲门。
不过从敲门的声音上判断,外面的人,十之五六,应该不是敌人。
为了安全起见,韩惊戈悄悄地摸到放在一旁的长剑,然后起身,朝着门前踱了几步。
那敲门声的节奏,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依旧不疾不徐。
韩惊戈来到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蓦地急速将门打开,同时一剑劈了出去。
“嗡——”的一声,剑光随着声音闪动。
却听门外“妈呀——”一声,衣衫飘动声音忽响,一个人影在剑光劈来的同时,急速地朝后面暴退而去,速度之快,竟留下了一道残影。
韩惊戈看得清楚,不由得心中吃惊,来人好快的身法,就这一手,他的境界可是比自己高很多的。
便在这时,却听那人开口骂道:“韩惊戈,你大爷的......搞什么偷袭啊,幸亏道爷闪得快,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冤不冤,就说冤不冤啊!”
韩惊戈闻言,心中一动,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他抬头借着月光仔细看去,不由的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你?......”
却见那人整了整自己的道袍,似乎是担心自己方才的动作太大,沾染了灰尘,然后又正了正自己的九梁道冠,这才打了个稽首,嬉皮笑脸地冲韩惊戈一呲牙道:“无量佛呀......弥陀佛,不是道爷我,谁还稀罕半夜见你这大老爷们儿啊......”
来人非别,正是浮沉子。
韩惊戈在天门关时,与浮沉子携手对敌的时候,甚至比与苏凌一起的时候更多,对这个吊儿郎当的道士,心里的印象很深刻,所以,见是浮沉子,心中的戒备稍减,这才淡淡道:“浮沉子,我也不知道外面是你啊,再者说,你不在江南两仙坞,修真炼道,跑到龙台找我干嘛?你应该去找苏凌才对啊......”
浮沉子嘁了一声道:“他是他,道爷是道爷,道爷在两仙坞待得烦闷,出来散散心,就要去找姓苏的啊,找了他,道爷更消停不了......”
韩惊戈不动声色道:“那这么晚,你来找我作甚?还有,你是如何知道我住在此处的......”
浮沉子嘿嘿一笑道:“道爷能掐会算,想知道谁在何处,心念一动就能知道,这叫道行高深......”
他胡乱的摆摆手道:“拉倒,拉倒......给你多说你也听不懂,我说韩惊戈啊,道爷大老远跑你这里做客,你好茶没有,就请我吃你一剑啊,能不能让道爷进去说话啊......真的是......”
韩惊戈怔了一下,这才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请进吧!......”
言罢,他身体一侧,将进门的道路闪了出来。
浮沉子这才点了点头道:“这才对嘛......”
说着,浮沉子便大摇大摆,一摇三晃地走进了房中,韩惊戈刚想跟着进来,却见浮沉子扭头斜了他一眼道:“你跟着进来干嘛,还不给道爷泡茶去啊?......好茶你也没有,就苏凌刚才吃茶的标准,给道爷泡一壶就行......”
说着,他真就自来熟地朝房中的椅子上一靠。
韩惊戈心中一动,这道士真是鬼得很啊,竟然连苏凌方才来过,在这里吃茶的事情,他都知道。
韩惊戈表面之上不动声色,淡淡一笑道:“这间房中就有......”
“那快点,道爷在外面听墙角了半晌,口渴得很啊......”浮沉子嘟嘟囔囔道。
韩惊戈走到柜子前,取了一个瓷质的小罐,将茶叶倒出来,拿起茶壶温了水,倒了一卮茶,却并没有着急朝浮沉子面前递过去,只是微微笑道:“道长早来了?......”
浮沉子点了点头,有些不明所以道:“那是,来了好一会儿了,这破龙台,才刚刚入春,这蚊虫都这么多,道爷腿儿上,被咬了好几个包......”
说着,他竟自顾自的在腿上挠了了起来,丝毫没有道士的模样。
韩惊戈点了点头,又淡淡问道:“既然早来了,是不是听了不少东西?......”
浮沉子心不设防,一拍胸脯,嘿嘿笑道:“别的不敢说,这听墙根的本事,道爷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一字不差,全都听了!......”
说到这里,浮沉子抬头朝韩惊戈催促道:“别啊,别干唠嗑啊,茶倒好了,给道爷喝啊......”
韩惊戈微笑点头,端起一卮茶道:“道长请用茶......”
“茶”字刚一出口,却见韩惊戈神色一变,一抹杀意从眼中陡然浮现,然后腕子一用力,“嗖——”的一声,却见那茶卮宛如离弦之箭,从韩惊戈手中甩出,朝浮沉子激射而来。
浮沉子见状,脸色一变,赶紧下半身用力,整个人带着整张椅子,同时悬起,在半空中旋转了一圈,这才稳稳当当地落下。
再看他仍旧坐在椅子上,手中托着那一卮茶,摇晃着脑袋,悠然自得地打开茶卮盖子,品了一口道:“啧啧......茶是好茶,倍儿香,就是你这递茶的方式,不怎么好啊......韩惊戈,刚才用剑招呼我,这会儿又拿茶卮砸我,你没完了是吧!”
韩惊戈冷笑一声,一字一顿道:“你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必然留不得你!”
浮沉子先是愣了一下,半晌才指着韩惊戈,破口大骂道:“你特么的就是一只蠢猪,长了个大猪头!道爷是都知道了,就连你跟那几个小日子人怎么说话,怎么宰了他们的事情,道爷都知道了......不仅是这个,道爷知道的可比这些还多的多!”
韩惊戈按剑而起,冷叱道:“既然如此,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浮沉子气的直翻白眼道:“你个犊子......道爷在苏凌那小子面前当大冤种,到你这里还是大冤种,道爷是不是得改个名字,叫无双大冤种啊是不是我就天生这属性啊!你动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想,我原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探听了消息,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为何还要现身惊动你,跟你坐下来说话啊?我就那么稀罕你这茶啊......呸呸呸,就喝一口,道爷全还你!......”
韩惊戈被这一顿狗血喷头的大骂,先是被骂的一愣一愣的,半晌吧嗒吧嗒滋味,觉得浮沉子说的挺有道理,这才沉着脸道:“你说的么......倒也是这个理,那我问你,浮沉子,你来找我,究竟要干嘛......”
“不干嘛......原本是不打算管你,就是道爷在客栈住得发闷,半夜出来想看看龙台有没有夜市,搞点小龙虾大啤酒什么的,结果夜市没有,碰到了熟人......就是苏凌那货,我想闲着也是闲着,就跟着他溜达起来,结果我发现他前面还有个人,包得跟黑皮粽子一般,道爷好奇啊,就跟来了......”
浮沉子说到这里,一本正经道:“道爷对委座发誓,可真不是存心听墙根的,你俩说话,我总不能失聪吧,所以也就勉为其难地听了一遍......后来苏凌自个溜了,道爷也想走人,结果看你去了小厢房,道爷以为你里面金屋藏娇呢,那听墙根儿不比听俩大老爷们儿刺激啊......”
“唉,好奇心害死猫啊,结果听了一通八嘎......又见你将他们都宰了......道爷看你这也算是为国抗......额小日子了,所以呢,道爷不想让你出事,就现身想着帮你一把,没成想连吃你两次偷袭......韩惊戈,你可耗子尾汁啊,再这样瞎搞,道爷可真翻脸了......揍你个犊子!”
浮沉子摇头晃脑,一顿雷烟火炮,韩惊戈听着那词都新鲜,半晌才吧嗒出滋味,总而言之,这不着调的牛鼻子,似乎真的没什么恶意。
想到这里,韩惊戈瞪了他一眼道:“别扯......浮沉子,我问你,你要是真想帮我,为何不在那几个靺丸人围攻我的时候,出手助我,反倒是事情平息之后,你跑出来了......是何道理啊?”
“切......”浮沉子嘁了一声,这才晃着脑袋,慢条斯理道:“道爷要是刚一开始就现身,那岂不是显不出你英明神武,一人力敌六个王八蛋了......再说,就凭你拿砸石头的本事,这六个王八蛋,不够你一划拉的......”
韩惊戈没好气道:“少拍马屁,我问你,现在一切风平浪静了,你再出来有用么?......”
浮沉子闻言,瞪了韩惊戈一眼,然后神神秘秘的一笑,压低声音道:“老韩......道爷问问你,刚才你趴在桌案上,吭哧憋肚地写的是啥......”
韩惊戈心中一凛,沉声道:“似乎你问不着这个,我也向你说不着吧......”
浮沉子嘁了一声道:“不说啊......行!不说道爷也知道,不信咱们打个赌?输了你去给我道爷买俩扒鸭子吃!”
韩惊戈有些不信,看了他一眼道:“我就不信,你真就什么都知道......”
“跟你说过,道爷能掐会算,你还不信......看来你是不到漳河心不死啊,行......道爷先不说,先让你看两样东西......”浮沉子神神秘秘笑道。
“什么......东西......”
韩惊戈东西二字方一出口,便愣在了那里。
却见浮沉子抖了抖宽大的道袖,突突声中,从袖中倒出了两样东西,托在手上,嘿嘿笑道:“这两样东西,你眼熟不......”
韩惊戈的眼中,浮沉子一手托着一个,左手上是自己刚写的那封信,另外一只手上,却是刚才飞到自己掌上,传信用的那只鸟......
只是,此时那鸟儿鸟眼闭着,一动不动,就跟死了差不多。
韩惊戈吃惊之余,大怒道:“牛鼻子!......这鸟儿死了!......你坏我大事!”
浮沉子刚想继续忽悠,闻听此言,先是一愣,赶紧朝手中的那鸟儿看去,却见那鸟儿闭着鸟眼,耷拉着鸟头儿,俨然是一只死鸟。
“我......特么......”浮沉子也有些慌了手脚,赶紧摇头解释道:“这事儿,你可不能赖到道爷头上......谁让你又先劈我又砸我呢,这破鸟在我袖子里捂的时辰长了,估计一口气没上来......憋晕了!”
韩惊戈一拳捶在桌案上,怒道:“现在鸟死了,浮沉子,你说怎么办!”
浮沉子摆摆手道:“着什么急啊,看道爷起死回生之术......”
再看他将那半死的鸟儿放在桌案上,又在兜里掏了许久,方拿出一只小瓷瓶。
然后他用一只手将鸟喙轻轻地掰开,另一只手倾斜那小瓷瓶。
却见从那小瓷瓶的瓶口处流出一些透明的如水一般的液体,缓缓地流入鸟嘴之中。
浮沉子边喂那鸟儿,边一脸肉疼的无奈道:“这......无极玉露啊,道爷都舍不得喝,竟然都喂了这破鸟儿了......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他折腾了一番,再看那原本憋死的鸟儿,竟缓缓地睁开了鸟眼,扑棱了几下翅膀,然后竟然完全好了,在桌上蹦来蹦去,还发出欢快的咕咕叫声。
浮沉子这才叹了口气,如释重负道:“鸟儿啊,鸟儿,你尝这几口仙露,鸟生无憾了......唉,道爷真就是大冤种......”
韩惊戈见那鸟儿活了,不由分说,上前一步,劈手将那鸟儿抢到自己手中。
浮沉子眉头一蹙,大声嚷道:“韩惊戈,你再这么粗暴,鸟再死了,可别赖我!”
韩惊戈不理他,将鸟儿护住,这才朝他瞪眼道:“行了,现在鸟儿醒了,把信还我,你可以走了!”
“哎......姓韩的,你卸磨杀驴啊,刚治好了这鸟,你就要撵道爷走?”浮沉子不满地嚷道。
“不走,留下过年啊......你我之间没什么旧可叙的,赶紧走!”韩惊戈皱着眉头道。
浮沉子闻言,一咬牙,用手点指道:“无量佛啊,弥陀佛啊,道爷道心稳固,要不然绝对打你一顿出出气不可!......道爷问你,你这信,是不是写给那小日子的,内容是出卖苏凌啊!......”
韩惊戈一愣,朝那信上看了一眼,果然见封漆没了,他知道,这牛鼻子定是看了信中内容。
他脸色一寒道:“浮沉子,我不管你什么目的,总之这件事你别插手,坏了劳资的大事,我把你那破道观一把火点了!”
“哎呦呦......你以为你能威胁道爷?......韩惊戈,别看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为啥要出卖苏凌,不仅如此,道爷觉得你的确该出卖他这一回,道爷不但不打算告密,还打算助你一臂之力!”浮沉子摇头晃脑道。
“你说什么?......你要助我一臂之力?......”韩惊戈有些意外道,“你不是......跟苏凌......”
浮沉子摆摆手道:“别啊,那苏凌是老爷们儿了,不是大姑娘,搞得我们之间有绯闻似的......道爷连你那小心思都看不出来,还混不混啊,也不打听一下,道爷小名可是两仙坞二仙之一,这一点都看不明白,道爷白活啊!”
韩惊戈心中一动,沉着脸道:“行了,浮沉子,别兜圈子了,直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还有这翠魂鸟只要飞向天空,是绝对不可能停下的,高度也是人看不到的,你到底是如何捕获它的......”
浮沉子闻言,一脸恍然道:“哦,这破鸟叫翠魂鸟啊......小日子他们也这么叫?......想要这破鸟从云层间落下来,常人办不到,但道爷可是仙人,常人办不到的事情,道爷自然可以.....”
说着,浮沉子故意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使劲的甩了几下手中的拂尘。
韩惊戈冷笑道:“不吹牛能死?别废话,赶紧回答我的问题!”
浮沉子这才点了点头道:“道爷虽然不知道这破鸟叫什么名字,但知道它产自小日子那里......刚才道爷可是亲眼所见,你拿那小鱼干喂了它的......”
说到这里,浮沉子嘿嘿一笑道:“不过你那小鱼干,是放的咸鱼干吧,完全不新鲜了,这鸟我虽然不知道它是个什么品种,但只要是吃鱼的话,那小日子那里,都吃的是这玩意......”
说着,浮沉子又从怀中掏出了一物,托在掌上,似向韩惊戈炫耀一般。
韩惊戈看了许久,只见那东西,似乎是一块牲畜的肉,不过又不像牲畜的肉,虽然跟牲畜的肉都是红色的,但这东西更偏橙色一些,除此之外,上面还有很明显的纹理。
他看了半晌,十分不解道:“这是啥......”
“肉啊,鱼身上的!”浮沉子道。
“鱼肉?......不都是白肉么?......”韩惊戈有些不太相信道。
“你懂个屁啊,谁告诉你鱼肉必须白色儿啊,记好了,道爷告诉你,这肉啊,是一种海鱼肉......上好三文鱼肉,如假包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