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夜色依旧带着习习凉风，从街市上望去，只有两三人影，灯火稀疏，寂寥无声。
沿着汴城的街道而过，可以看到两道人影，一个冰冷漠然，一个蹦哒好动；一个沉默无语，一个叽叽喳喳……
其实韩良很想不通南梦怎么会有这么厉害而古怪的姨娘。
就拿刚才来说吧，他在石道口大约等了半盏茶的时间，皓淼淼就从里面出来了，一出来，二话不说就拎起他往密道外飞身掠去，临过机关后还不忘顺手用灵术取下了他卡住机关的铁片。
要知道，那些机关可不简单，铁片必须按照卡进去的轨迹拿出来才行，否则就会触动机关。
可南梦她这个姨却好似知道那些轨迹一样，竟是没有一片出错！
武功好，灵术好，能听声辨位，会机关术……韩良顿时觉得南梦这是有个宝藏姨娘啊！
也因此，一出了风凌阁的庄园，皓淼淼耳边就再没有清静过。
结果可想而知，在终于受不了韩良的聒噪后，皓淼淼拎起韩良就往监察司飞身掠去，将他扔在了门口后，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对此，韩良只能委屈的溜进了司里，自去寻了若微。
可今夜司里好像所有人都特别忙。
在门口守卫处晃过腰牌，经过前院时韩良就看到了好多人拿着东西匆匆走过，进了后院本以为人不会那么多了，谁知道抬头就看见了清寒陌的屋子里亮着灯火，里面还有三两人影。
韩良很是不解，直接拉过旁边经过的一个人询问了若微的去处，然后往牢房处走了去。
潭州的监察司就相当于清明殿建立于潭州的分殿，各司的人都有，但不会像京都殿里分的那么细致，也不会有京都主殿那么大的规模，一般都是以监察司的工作为主，其它各司根据需求下派些人过来配合行动。
绕是如此，其中规矩也都十分严明，只要走进监察司，哪怕是地方州郡的，韩良也会感到那种熟悉的严肃感。
刑狱司自然也是这样的。
从西院往后走，经过一道石拱门，便能看到牢房前的一片空地，其中不乏一些正在或是已经受完刑的人爬在地上哀嚎。
韩良最是见不得这样的场景，随即拿过腰牌凑到旁边一个正在监管的主事跟前，问询了若微所处的方位，然后左转进了牢房。
牢房里关押的都是一些行径恶劣或是重要的人犯，像这样的事自然是数不胜数，一经过走廊，便能听见一阵接着一阵哀啕声此起彼落。
韩良不禁别过脸去捂上了耳朵，于众多牢房中寻到了若微所处的位置，走了过去。
若微正对着一个受刑的人说着什么，淡漠的脸色上第一次有了几许不同以往的忧色和急切的情绪，让韩良好生吃了一惊。
“若微。”
韩良试探性的叫了她一声，却得了若微一张略有些着急的脸色，上前一把抓住了他。
“南梦呢？有没有回来？！”
韩良不由懵了一下，有些愣愣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啊，她没和我在一起。”
“你不是跟南梦出去做任务了吗？！怎么会不在一起？”
韩良一时更加懵了一些，不禁皱了皱眉头，轻声询问了过去：“发生什么事了？你这么着急找她做什么？”
若微神色一黯，不由低垂下来脑袋，而这时，一个粗犷而沧桑的声音从他们身侧传了过来。
“这便是若微主事承诺我的吗？看样子，您的这位大人并不怎么看重您啊！”
两人随即寻声转头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已然伤痕遍体的人犯，可是一双眸子却依然炯炯有神，颇有武将的坚毅之色。
韩良以前倒是见过刑狱司审一些军事院出身的叛军，其中状态倒是和眼前的这位很像，都是些硬骨头，一般不见证据不说话，只是没想到江南这儿也能有这样的人。
“我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梦主司她不是太子的人，你见到她就知道了。”
韩良顿时惊了一下，不由转头看向若微，可是纪羽显然并不相信她说的话，只是勾嘴冷笑。
“清明殿的人一向狡诈阴邪，我如何信你？！我看，这更像是你们的计策吧，假意救下我，然后骗我投诚！”
“我没有！”
“没有？！哈哈哈哈，若微主事，麻烦你下次骗人投诚时真心一点，别漏这么多破绽。”
“你什么意思？”若微清冷面容上第一次有了急切和惊愕，看得韩良顿时一怔。
可是纪羽显然对若微是连一丝信任也没有，脸色霎然寒了下来，沉声道：“主事大人不妨去查查你们梦主司和太子是个什么关系！或者，你查查当年羽峥将军的案子，他唯一的两个女儿，一个战死沙场，一个买卖为奴，你觉得你会是哪一个？！清明殿会傻到去收叛将的女儿嘛？！”
若微一怔，身子霎然往后倒了下去，韩良心头一紧，立马上前扶住她，只见若微眼眶霎然湿红，猛烈的摇晃起脑袋，似乎急切的想解释些什么，但最后却只是无声的落下两行泪水。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韩良心头猛然疼了一分，不由焦急了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帮你啊。”
若微一怔，眸光呆滞的看了她一眼，随后脱开了他的怀抱，抬手擦干了眼角的泪水，“没事，你帮我跟这里的人说一声，不要杀他，我出去等南梦回来。”
说罢，若微就转身离开了牢房，看的韩良一怔，立马嘱托了一下身边的官员们，赶着追了上去。
夜色如许，带着一抹寒意直入人心间，叫得早春的凉意更冷了一分。
韩良绕过牢房的石拱门，追至长廊上拦住了若微的却路。
“你究竟……”
韩良的话到一半却被若微那呆茫无助的神色给止住了，一时怔然。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若微如此绝望。
韩良立马沉下面色，一把拉过她往清寒陌的屋子奔过去，而这时，若微才呆呆地反应了过来，抬头望向他的背影。
第一次，她心底升起了一股安全感……好像，不那么无助了。
夜半三更，若说能知道南梦在哪的人，整个监察司大概也只有清寒陌了。
找到那个燃着灯火的屋子，韩良过去就是一把推开，然后带着若微闯了进去。
“你知道南梦在哪吗？”
清寒陌被这一声突兀的开门声给吓了一跳，抬头见是若微和韩良，这才定下了心神，轻轻皱了皱眉头：“你们有什么事吗？”
“我有急事找她，你知道她在哪吗？”
清寒陌微微缓了口气，继续低下头写起文书来，淡声道：“总督宴请，现在城东的未央楼里。”
韩良听罢，立刻拉过若微转身出门，可一只脚刚踏出门槛，身后就传来了清寒陌的制止声：“你们去了也没用。”
韩良和若微一疑，转身看向清寒陌，只见他抬手放下了笔墨，从桌椅前缓步走出来，停在了他们跟前。
“墨萧刚派人传了消息回来，今夜主司大人在未央楼住下了，有什么事，等她明日回来再说。”
“她在未央楼干什么？！”
清寒陌似乎很奇怪韩良会问这样的话，不禁微眯了下眼睛，淡声道：“还能干什么？未央楼虽与一般春馆不一样，但到底也是座青楼。”
韩良顿时大惊：“她……她在……”
“她是不是有事？！”
若微听着他们的对话，立马打断了韩良的怀疑，急声问了出来，可是得到的却是清寒陌的摇头。
“不知道，不过，她应该不会见你们。”
“自己在春楼快活，就把我们晾着了？！”韩良一时怒火烧心，立马甩袖往外走去，“我找她去？！”
若微见之一惊，立马想上前拦住韩良，却被清寒陌给制止下来，不由抬头看去，只见他给了自己一个眼神，然后上前关上了房门。
“你是故意的？”
很明显，清寒陌这是故意激韩良去未央楼闹事。
清寒陌一怔，不由微顿了一下，一声不吭的从若微跟前走过，到桌上拿起了一封密信。
若微随即意识到了什么，不由惊道：“这不是南梦的安排！”
她能感觉到，清寒陌今日很反常，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沉默和冰冷。
可是清寒却像是全然没听到她的话一样，自顾的从信封中拿出了信纸，交到了若微手里。
“殿长亲下的密信，你看看。”
若微顿时皱起眉头，拆开翻看起来。
密信只有简单一句话——调查楠江水师之事，调查未央楼，并直接同大理寺对接。
若微神色猛然闪过一丝震惊，抬头看向清寒陌，沉声道：“这封信怎么来的？！”
清寒陌面色瞬间涌上一抹寒色，紧紧蹙了蹙眉头，道：“暗阁里的人送来的，纸张做过加密，是最高级别，我对比过笔迹，是殿长亲笔。”
若微心下一片震然，要知道，楠江水师之事是南梦全权查办的，而且未央楼也是南梦经常去的场所，从林家被未央楼收纳一事出来后，他们几个几乎都能猜到南梦和未央楼的关系。
所以，这封密令往深处说，就是调查司南梦。
殿长要调查南梦？！这怎么可能！！
“但你知道的，整个清明殿能动用暗阁行事的人，只有殿长。而且，越过殿里直接同大理寺对接，必须要得到王上的密令。”
“密令呢？”
清寒陌抬眸一顿，转身走到桌前，从带锁的密格里拿出一份明黄色的文纸，递给了若微。
若微立马接过文纸翻看起来，而这时，清寒陌无比冰冷的声音从空气中传了出来。
“王印是正确的，无论是划路还是隐纹，没有一处出错。”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若微霎然扫向清寒陌，眸光冰冷的盯着他。
今夜的事太过哗然，她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清寒陌冰冷的面色上明显多了一丝疑虑，低沉下声音道：“殿长大人于我有再造之恩，这个命令我一定会做，但是……”
清寒陌一时没了声音，不由低下脑袋，紧紧拧起了眉头。
若微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头不由一松，不禁道：“你想让我提醒南梦。”
清寒陌猛然抬起脑袋，眸光间顿时有了光芒，肯定的点了点头，继而沉声道：“这件事你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一个人查就好。”
若微不由抬头打量起他，思索着道：“你是觉得会出事？！”
清寒陌一时摇了摇脑袋，叹声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殿长大人，他不会这样对南梦。”
若微不由蹙眉思索了一下，随即将信纸和密令放到他身后的桌上，转身离开了屋子。
烛火依旧在燃烧着，照亮了桌上的两份密令，一时，竟也扰乱了清寒陌的心神。
就像他说的那样，两份密令都没有问题，送信途径也没有问题，但这件事，却是极大的问题，因为——殿长大人绝不可能会伤害南梦。
就算楠江水师的事有问题，就算南梦和未央楼关系不一般，就算殿长大人想要调查南梦，清寒陌也始终认为，殿长绝不会将此事牵扯到大理寺去，更不会将上呈至王君。
因为关于那件隐秘的之事，清寒陌和墨萧一样，从没有任何怀疑。
他们认识皓淼淼，认识那枚玉佩，更加知道姑姑对殿长大人意味着什么，若是殿长大人会伤害姑姑留下的血脉，那除非是南昭灭国，天地崩裂。
所以，他会确认这件事的真实性。
比起这么两份无比真实的密令来说，他要得到的，是殿长大人的亲口承认。
……
深夜的街市仍然呼啸着习习凉风，从城东望去，可以看见一条灯火通明的街巷口，人山人海，繁华热闹。
夜色中，倏忽闪现出一道黑影，掠过屋檐，乘风蹿进了巷口中人流量最大的一座阁楼。
深夜的未央楼没有多少客人，大多摆摊的商铺都已经关了门，只有位于二楼上的一些酒馆和烟花之地还燃着灯，在酒客哄闹的夜晚散发着活力。
韩良就是在这里寻到的司南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