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尽可能利用金价低收拢黄金,难度真等到土财主们把金银窖藏起来才后悔,那就迟了。
“十两?”
听到魏广德的话,张居正轻轻摇头。
他现在已经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对金融知识有了初步概念。
魏广德当初和他分析金银价格的时候,那会儿才真叫开了眼界。
毕竟在此以前,商品价格在他们看来就是自然而然的事儿,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只不过,农业歉收,粮食价格就高点,桑树遇灾,丝绸价格就高点,最基本的供求关系他们还是能理解。
可是魏广德说的那套理论可就不是这样,海外白银不管是什么方式涌入大明,大明那怕什么也不做,就因为市场上白银多了,商品价格就会水涨船高。
虽然一开始张居正还不怎么认同,可随后的观察,他也渐渐理解了魏广德话中的道理。
就好像当下的四九城物价,鸡鸭鹅和猪肉是京城重要的商品,这两年这些东西的价格都明显上涨。
你要说是因为老百姓工钱涨了,所以买的人多了推高价格?
那未必,因为老百姓手里虽然钱多了,可各种商品的价格也涨了,总体来看前几年能买多少,现在貌似还是只能买多少。
但是,商品价格是真真实实的涨起来了。
这就不得不考虑魏广德说的,物价涨起来那是因为民间的银钱多了造成的。
现在是白银流入,百姓工钱增加,物价上涨,大家还能维持现有水平,可真如果出现白银流入减少甚至断绝,亦或者出现最糟糕的情况,那就是外流,市场又会如何?
没遇到,张居正不敢确定。
这就是世界从封闭走向开放后,所有国家都遭遇的情况。
应对的好,或者占了各种优势的国家,就在这次变革里快速发展起来。
而大明呢,因为内部内忧外患,完全错失参与这场变革的机会。
就算有洋人出现在华夏,可国人眼睛被遮住了,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你真认为金价还会涨?唐宋时期,金价也不过才五六两银子而已。
现在市价达到差不多八两,已经不少了。
还有,我了解到,现在倭国也就六两多银子的价格。”
张居正显然关注了锦衣卫现在的定期简报,不仅有国内的消息,还有海外的情况,包括朝鲜、倭国的粮食和金银价格。
可以说,魏广德已经把情报工作做到这个时代的极致,通过物价推测一个国家的经济状况。
“所以,我之前才建议运行商人前往倭国交易,否则利润都被夷人赚走了。”
好吧,到现在,魏广德还把在倭国出现大明商品的锅甩给西班牙和葡萄牙商人。
现在的倭国市场份额,魏广德手下的商船和夷人的商船大致是五五开,平分秋色。
不过魏广德知道这样的生意不能继续做下去了,要么就把水搅浑,免得之前他的商船跑倭国经商漏了马脚,引出事儿来。
把水搅浑,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其他商船也去,不再让水师封锁海面航道。
“夷商公然破坏我大明律令确实可恶,只是,之前和他们代表讨论,他们把事儿都推给商人,说只要我们有证据证明他们的商人把大明商品买到倭国,我们大可决绝和那商人交易。
可这样的事儿,我们上哪儿收集证据,都说捉贼捉赃,我们就算知道是谁,交易时间和地点,他死不承认,我们也没办法。”
张居正还是有品德的,干不出不教而诛的事儿。
虽然魏广德觉得大可不必,让他们自己证明没有和倭国交易大明商品就好。
不过,他不能这么做。
大明有走私船交易商品的事儿,夷商也是知道的,贼喊捉贼可不行。
“适当放开,只要限定去倭国经商的海船,回来要多交一笔税金即可,必须用黄金缴税。”
魏广德笑道。
“你不是一直在打倭国金山银山的主意吗?拿点税能有多少?”
张居正笑道。
“我大明虽说地大物博,出产丰富,可有些东西,还就是周围蛮夷出产多而且质量好。
倭国的金山银山,对我大明极具意义。
之前我就说了,如果有朝一日白银流入减少或者断绝,维持市场活跃就得靠倭国银山出产。
倭国出产的金银,届时转入一库,仿常盈库做法。
常盈库储银乃是为战时预留,而此新库,则是为了维持市场稳定而留。.
朝廷若是能够维持,还是以赋税维持为好。”
魏广德说道。
“好吧,我让户部继续缓缓购入黄金,直到价格升到十两银子为止。”
张居正思考片刻还是点头说道,“反正现在常盈库也才换出三成多银子,估计还能收兑二百万两黄金。”
“三百万两黄金,到时候怕就是市值三千万两,应付大战也足够了。”
魏广德笑道。
“金价可是波动的,何况自古金价也没有这么高过。
如果常盈库放出黄金兑换白银,怕是银价要跌。”
张居正皱皱眉,不认可说道。
“朝廷下政令就是了,就比如一两银子兑九百六十铜钱,不就是之前定下来的。”
魏广德笑道。
之前制造大明通宝,朝廷开始铸造银币后就下达了官府定制的钱币价格。
一两银子十六钱,每钱当官方铜钱六十文,及一分为六文铜钱,并且严禁民间私铸铜钱。
明制,一两等于十六钱,每钱十分。
在魏广德看来,既然可以朝廷定出银钱和铜钱的价格,自然金钱也可以和银钱挂钩。
只不过这的政策,也只会在特殊时期颁行,就比如朝廷需要吐出黄金兑换白银的时候。
至于其他时期,金价低于十两,朝廷就会用白银收兑黄金稳住价格。
长此以往,金价自然就很难在低于十两银这个价格。
如果,大明这能获得倭国金山银山,要维持还真不难。
最起码,东西方金银价差距不大,就不会出现金融投机者。
别看西方金价依旧高出大明金价两成,但别忘记这是什么时代。
这时代交通不便,这两成价差可是担着要命的风险。
何况,朝廷保底十两,那金价就不可能只值十两,说不得会更高。
“白登登和金灿灿那个更吸引人,一目了然。”
魏广德说话间,从身上掏出钱袋,拿出一枚金币和一枚银币,在手中抛来抛去。
金银币自然是大明铸造的通宝,只是金币还没有大规模流入市场,只做赏赐之用,银币倒是早就进入流通领域。
“呵呵......”
张居正只是轻笑两声,随即正色道:“善贷,这就是我这两日才想到的一个事儿,那就是朝廷定下银价,可若是白银流入太多,银价真能维持吗?”
“嗯?”
魏广德一愣,张居正的顾虑,他之前还真没想过。
中国古代一直都是以铜钱为货币单位,那时候金银作为贵金属虽然有价值,但也是当“钱”使。
古代葛超,一两金银可以换多少铜钱,那也是不固定的。
铜钱缺少的时候钱贵,金银缺乏的时候则钱贱。
其实,主要也是中国其实一直缺少贵金属,包括金银铜料,其实都不多。
国家太大,虽然总量惊人,但平均下来后也不够用。
唐初,一两银子不过换几百文钱,后来唐朝步入盛世,基本维持一两银子一千文钱,不过价格依旧波动剧烈,因为银少,所以白银购买力其实超过千钱。
到宋朝,经济空前繁荣但同时也伴随大量铜钱外流,所以宋朝名义上一两银子等于一贯,但价格波动更加剧烈,特别南宋时期。
因为有岁币的负担,没当需要支付岁币时,钱价大涨银价大跌,甚至出现四五百钱兑一两银子的情况。
为了缓解钱荒,最后官府出面背书发行“纸钞”,纸钞直接贬值到三贯,而铜钱依旧维持在六七百钱的价格,同时期还出现铁钱等货币。
明朝延续唐宋之制,虽然朱元璋发明“宝钞”敛财,但官面上定下的还是一两银子兑千钱至今。
张居正所担忧的,正是如果后续大量白银进入大明,这白银和铜钱的价格能否维持。
这个问题,魏广德没考虑过。
在他看来,朝廷定下政策就不允许下面更改。
但若是民间银钱太多而铜钱太少,没准真会影响到钱法。
“难道还要铸造五分的银币?”
魏广德忽然说道。
“嗯?”
张居正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呵呵,这倒是可以考虑,参杂其他材料,铸造更小的面值通宝。”
五分银币,按照之前定下的钱法,那就是一枚等于三十文钱,甚至可以铸造一分银币,用少量白银加入不值钱的其他金属铸币,倒是可以缓解铜料不足的难题。
“朝廷定下了钱法,自然就要想方设法维持,不能擅改,否则误国误民。”
魏广德开口说道,“如果白银流入太多,那就铸造更多的小额银币,怎么说也要保住钱法。
甚至,可以以白银为锚定物,发行纸钞。”
听到魏广德说纸钞,张居正眉头就是一皱。
魏广德见到马上笑道:“我说的纸钞可不是宫里印制的宝钞,发行纸钞,别人拿着九百六十文纸钞,官府就得给人兑一两银子,朝廷按照锚定物发放纸钞,不多也不能少。
自然,这纸钞还得允许用以抵税赋,和铜钱无异才行。”
“也是,这本就是纸钞之初的定制,只不过后来变味了。
如此说来,倒是我多虑了。”
张居正点头,看来他多虑了。
就算银多钱少,变通的法子也还是多。
“也不算什么,叔大兄难道没发现倭国其实铜料也蛮多的,回头我让锦衣卫整理一份倭国矿产的文书送到你那里。”
魏广德笑道。
路上耽误了点时间,这会儿也回到内阁。
“去请张阁老和申阁老过来。”
张居正走进内阁,进门就对门口的人吩咐道。
“是。”
那人答应一声,马上就往里走。
等他们走进值房,不多时张四维和申时行也都过来了。
“陛下和太后已经定下处置之策,此时抓小放大,宫里会申敕武清伯,但对参与此事的伯府下人严惩。”
张居正开口就把宫里定下里的对策说了出来。
而张四维和申时行的脸上都没什么变化,显然他们都早就想到会如此。
处置武清伯真是小事儿,但李太后的脸面也掉地上了,那才是大事儿。
“兵部和刑部那边,善贷去打个招呼,户部那边我也会催促,尽快把剩余的布料和棉花凑齐。
军服之事耽搁不得,诸公如果有商人,也可以联络一二。
此次耽搁了俩月,后面三个月要完成三十余万套军服也不容易。”
张居正继续说道。
申时行脸上没什么变化,他家里倒是也有经商的,他舅家就是,只可惜还在福建,远水不解近渴。
倒是魏广德和张四维,都和商人走得近,这时候也只有他们可以联络了。
而张居正那里,和商人也没那么亲近,自然这时候也很难找到合适的。
这次从布料到棉花,还有工坊,都要求比较急,任何单个人的力量怕是都很难在规定时间里完成这么大的工作量,也只能这样分摊出去,保证在入冬前可以交付棉衣。
魏广德从首辅值房回来,马上给兵部和刑部写条子,兵部马上开始寻找新的商人承接这单生意,刑部则要抓捕参与此事的武清伯府管事归案。
这边条子发出去不多久,刑部就动起来,魏时亮直接签押公文,派出刑部捕快前往武清伯府拿人。
武清伯其实已经收到宫里的消息,就算李太后再恨,也不可能不招呼父亲一声。
此时的武清伯正在亲手毒打手下管事,怪他办事不利。
负责此事的管事当然才是最无辜的,但也是最倒霉的。
一切都是武清伯做下的恶,到头来却要他背锅。
是的,倒卖棉布和棉花都是武清伯干的,垃圾布料和棉花也是武清伯指使买的,最差的材料怎么可能做出满足军方最低要求的军服来。
现在军服入库不合格,这意味着武清伯之前算是白做了。
不止如此,他还要都赔不少钱,都是那些劣质布料、棉花和工钱。
“让你保证质量,绝不能出纰漏,你就是这么给我做的。”
兀自不解气,又狠狠抽了管事几鞭子,这时候有下人进来,说刑部人到了。
“把他拖出去。”
李伟摆摆手,对身旁人吩咐道,随即看着被打个半死的管事说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否则小心狗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