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燕仪枯坐在梳妆台前,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描金镜沿。
指节泛白得几乎要嵌进木头里,铜镜里映出她蹙紧的眉头。
眼底翻涌着纠结与羞恼——胡念祖的事如鲠在喉。
父亲黄飞虎向来刚愎,直言相告怕是要掀起轩然大波。
可隐瞒不报,心口又像压着块巨石,坐立难安。
正暗自憋闷时,门外传来周鹏略显生硬的脚步声。
鞋底碾过青石的响动格外清晰,他躬身行礼,腰弯得恰到好处。
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胡夫人,胡公子有请。”
黄燕仪猛地抬眼,眸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浓浓的讥讽。
她重重“哼”了一声,鼻腔里喷出的气息带着怒意,嘴角撇出一抹不屑。
起身时裙摆扫过凳脚,发出“咚”的轻响,带着几分赌气般的仓促。
大步迈向会客厅,靴底踏得地面咚咚作响。
推开雕花木门,屋内凝滞的气氛瞬间扑面而来。
几乎要将人压得喘不过气,肖屹潇端坐主位。
脸色青得像淬了冰,眉峰紧拧成一个疙瘩,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怒火。
指节因用力攥着扶手而泛白,青筋在手背隐隐跳动。
身旁的秋叶香则端着白瓷茶盏,纤长的手指轻捻杯沿。
袅袅茶香萦绕鼻尖,她眼睑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
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仿佛周遭的剑拔弩张都与她无关。
秋红叶站在一侧,双手抱胸,肩膀微微绷紧。
眼神冷得像寒冬的冰棱,直直射向黄燕仪,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陈仓则靠在门框上,双手插在袖中。
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嘴角歪向一边。
眼神在众人脸上来回扫视,透着几分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黄燕仪,你想不想活?”
肖屹潇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木头。
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黄燕仪心头一凛,如遭雷击,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她几乎是本能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鞘摩擦发出“呛啷”一声锐响。
划破屋内的沉寂;宗师境巅峰的真气毫无保留地爆发开来。
衣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发丝微微扬起,贴在汗湿的额角。
她双目圆睁,瞳孔因愤怒而微微收缩,死死盯着肖屹潇。
牙关紧咬,声音因激动而带着颤抖,却依旧掷地有声:
“胡念祖,你休要猖狂!今日我便是血溅当场,也定会拉你垫背,让你不得好死!”
肖屹潇却忽然笑了,那笑容带着几分嘲弄,几分胸有成竹。
眼角眉梢都透着掌控一切的得意,他缓缓开口。
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黄飞虎……你父亲的心思,你当真猜不透?”
皇贵妃是他亲妹妹,她的儿子帝师,手握重权。
他却弃之不顾,转而依附一个根基未稳的帝君。
如此趋利避害、胆小怕事之人,你觉得他会为了你。
与我撕破脸皮吗?”
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落在黄燕仪骤然失色的脸上。
语气放缓了些许,却更具杀伤力:“你母亲身体素来不好,常年汤药不断。
若是没了我的庇护,你觉得她在军营之中,无依无靠。
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吗?为了她,你也该好好活着。”
“母亲……”黄燕仪喃喃自语,这两个字如同一把重锤。
狠狠砸在她的心上,她浑身一软,真气险些溃散。
双腿微微发颤,佩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原来,自己的家世、软肋,甚至心中最隐秘的牵挂。
都早已被眼前这个男人摸得一清二楚。
在他面前,自己就像一个毫无遮掩的透明人。
所有的挣扎都显得那么可笑,她眼底的怒火渐渐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力与恐慌,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
“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肖屹潇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如鹰。
仿佛要穿透她的五脏六腑:“做我的棋子,潜入黄金甲军。
为我传递消息,我向你保证,定会护你母亲一世安稳。
无人敢欺。”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威慑:
“你也可以试着反抗,或是找人试探我的能力。
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只要你踏出那一步,便再无回头路。
到时候,别说你母亲,就连你自己,也难逃一死。”
黄燕仪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
血珠顺着指缝缓缓渗出;她脑海中闪过与肖屹潇相处的日夜。
那个温文尔雅、体贴入微的枕边人,此刻竟变得如此陌生。
如此可怕。
他的笑容背后藏着刀,温柔之下裹着毒。
这样的认知让她浑身发冷,如坠冰窖,她挣扎了许久。
内心天人交战,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最终,眼底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忽然抬起头,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眼角泛红,声音沙哑却坚定:“好,我答应你。”
“很好。”肖屹潇满意地点点头,神色恢复了平静。
仿佛刚才的怒火从未出现过:“你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就去北城找黄飞虎。
你就说,周鹏是你费尽心思寻访到的大才,智谋过人。
可任他的幕僚。”
他看向一旁的周鹏,语气不容置疑:“日后,你与周鹏便在北城扎根。
再在郊外的吴范保建立一处隐秘据点,凡事多听周鹏调度。
随时听候我的调遣。”
“属下遵命,胡公子。”周鹏躬身领命,神色恭敬。
头埋得极低,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快得如同流星划过。
黄燕仪缓缓弯腰捡起佩剑,手指抚过冰冷的剑身。
触感凉得刺骨,心中五味杂陈,她抬起头。
目光复杂地望向肖屹潇,有疑惑,有恐惧,有不甘。
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这个男人,他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他的野心,究竟大到了何种地步?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将庭院染得一片沉寂。
连虫鸣都稀疏了许多,唯有窗棂外的明月,悬于墨蓝色天幕。
清辉如练,不带一丝温度,透过雕花窗格。
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纹,映照着肖屹潇孑然独立的身影。
他身着玄色暗纹锦袍,袖口随意挽起。
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皮肤在月光下泛着冷白。
左手慵懒地搭在窗沿,指节分明的手指间,捏着一只青瓷酒杯。
杯中琥珀色的烈酒只剩浅浅一层,酒液随着他细微的动作微微晃动。
折射出清冷的光。
右手则垂在身侧,指尖勾着一只半倾的酒坛。
陶土的粗糙触感传来,坛口残留的酒液顺着陶壁缓缓滑落。
在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散发出浓烈的酒香。
与夜色交融,肖屹潇微微仰头,目光穿透庭院中摇曳的梧桐叶影。
望向遥远的北境天际。
白日里那双锐利如鹰、藏着万千算计的眼眸。
此刻竟褪去了所有锋芒,氤氲着一层温柔的水汽。
像是蒙了一层薄纱的月光,连眼角的纹路都柔和了许多。
他的眉头不自觉地舒展开来,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柔的弧度。
那是一种卸下所有防备后,发自内心的缱绻与眷恋。
脑海中,孩子软糯的呼唤仿佛就在耳畔。
小拳头攥着他的衣袖撒娇的模样清晰可见,皇后温婉的笑容如春日暖阳。
灯下为他缝补衣袍时,指尖偶尔划过他皮肤的温度,满是岁月静好。
还有白月魁,那个如精灵般灵动的女子,笑起来时眼底盛满星光。
策马奔腾时衣袂翻飞的飒爽。
总能让他心头一暖,暂时忘却权谋的疲惫。
这些画面在脑海中一一闪过,如同最珍贵的画卷。
慰藉着他那颗在权谋漩涡中早已疲惫不堪的心。
他缓缓低下头,将杯中剩余的烈酒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腹中,灼烧感蔓延开来。
却让他混沌的思绪愈发清明,指尖用力,青瓷酒杯被他捏得微微泛白。
指节因用力而凸起,眼底的温柔瞬间被深邃的决绝取代。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在清冷的空气中转瞬即逝。
带着一丝酒气,眉宇间重新凝起化不开的凝重。
这盘棋,他布了太久,牵扯了太多人。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赌不起,也输不起,旧世界的腐朽早已深入骨髓。
若不彻底推翻,便永无宁日,百姓也难有活路。
为了心中那个海晏河清、人人平等的新世界。
为了北境那些他拼尽全力也要守护的家人,绝不能让他们受半分伤害。
为了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兄弟,他们的牺牲不能白费。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他也只能一往无前。
绝无退路。
他抬手,再次为自己斟满酒,酒液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几分孤勇;又一口烈酒入喉。
辛辣感直冲头顶,这一次,没有了温柔的牵绊。
只剩破釜沉舟的坚定,他望着窗外的明月,眼神锐利如寒星。
带着不容撼动的决心。
仿佛要将这夜色穿透,直抵那遥远的北境。
直抵他心中的理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