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外城断壁残垣上的血迹染得愈发刺目。
未干的血珠顺着砖石缝隙缓缓滑落,在地面洇开一朵朵暗沉的花。
肖屹潇勒马立于外城最高处的箭楼之上,玄色战甲裹着一身征尘。
甲胄缝隙里还嵌着细碎的箭矢残片,指尖一遍遍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柄——那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底,稍稍压下了鏖战后的燥热。
他的目光沉沉锁在内城方向,青黑色的砖石城墙比外城足足高出三丈有余。
在暮色中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墙头上旌旗猎猎作响。
甲士持刀而立的剪影在残阳下若隐若现,凛冽的杀气顺着风卷过旷野。
几乎要凝成实质。
“将军,外城已尽数拿下,清点战果完毕。”副将戏志才催马至城下。
马蹄踏过满地碎石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声音带着鏖战后的沙哑。
还夹杂着一丝难掩的疲惫,嘴角的伤口还在微微渗血,却依旧挺直了脊背。
肖屹潇没有回头,眉头拧成一道深深的沟壑,仿佛能夹住飘落的尘埃。
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权衡的凝重与不忍在瞳孔中交织——内城的轮廓在暮色中愈发森然。
他心中早已算过一笔精准的账:城中至少还盘踞着一万精锐。
凭借高耸城墙和充足粮草,若是强行猛攻,自家军团就算能胜,也必定要付出尸横遍野的代价。
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一个个鲜活的面孔在脑海中闪过。
有的是刚入伍不久的少年,有的是家中尚有老幼的汉子。
他怎能让他们白白折损?指尖摩挲剑柄的力道骤然加重。
指节泛白,连带着手臂都绷起了清晰的青筋。
风卷着浓烈的血腥味掠过脸颊,混杂着尘土与草木的焦糊气息。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中翻涌的情绪渐渐沉淀。
眼中闪过一丝不容置喙的果决。抬手按住腰间剑柄,朗声道:“传我将令!”
副将立刻肃立听令,腰身挺得笔直,先前的疲惫瞬间消散。
眼中燃起一丝锐光;周遭的亲兵也纷纷屏息,大气不敢出。
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肖屹潇的背影上,等待着他的指令。
“命东西南三面大军,即刻围城布防,弓弩手列阵待命。
务必围得水泄不通,飞鸟难渡!”肖屹潇的声音掷地有声。
带着久经沙场的威严,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石板上,清晰而有力。
“至于北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内城北门的方向,那里的城门此刻还紧紧闭着。
厚重的门板上布满了刀劈箭射的痕迹,却像是暗藏着一线生机。
他的眼神微微闪烁,一丝狡黠与冷静在眼底悄然浮现。
“北门大开,撤去所有防线,只留三千轻骑在外围待命。”
副将一愣,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往前凑了半步。
语气中满是难以置信:“将军,北门大开,若是敌军趁机突围……”
他的眉头紧紧蹙起,脸上写满了担忧。
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长刀,手心已经沁出了薄汗。
“他们会的。”肖屹潇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那笑意极淡,未达眼底。
眼底只有深谋远虑的冷静,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内城粮草虽足,却经不起久困。三面围死,断了他们所有念想。
只留北门一条生路,他们越是绝望,就越会抓住这唯一的缺口。”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笃定:“到时候,我们只需在城外设伏,以逸待劳。
既能减少伤亡,又能一举擒获溃逃之敌,何乐而不为?”
副将恍然大悟,眼中的担忧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钦佩。
他用力抱拳,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激动:“末将明白!将军英明!这就去传令!”
看着副将戏志才转身离去的背影,肖屹潇再次望向那高耸的内城城墙。
眉头渐渐舒展,眉宇间的凝重散去不少。
取而代之的是胸有成竹的从容。
他仿佛已经看到,城门大开之际,敌军如丧家之犬般仓皇出逃。
一个个面带惊恐,丢盔弃甲,而他的大军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等待着瓮中捉鳖。
只是不知,那内城主帅拓跋雄,是否能看透他这围三缺一的计谋?
若是看透了,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一丝好奇与期待。
悄然爬上他的眉梢。
残阳的余晖洒在城楼上,给玄色战甲镀上了一层金边。
白月魁攥着腰间的短刃,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满是不解地盯着肖屹潇的背影。
她脸颊还带着鏖战过后的红晕,像是熟透的苹果。
额前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鼻尖微微翕动。
语气里满是孩子气的困惑与不解:“老大,这不对啊!咱们好不容易拿下外城,牺牲了那么多弟兄,怎么还留着北门不围?这不是给他们留了条活路,让他们跑了吗?”
她鼓着腮帮子,眉头蹙成了一个小小的川字。
眼神里满是疑惑,像是在琢磨一道无解的难题。
肖屹潇转过身,玄色战甲上的血渍在暮色中泛着暗光。
他看着少女鼓着腮帮子、一脸不解的模样。
眼底瞬间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那笑意如同春风拂过湖面。
荡开层层涟漪,驱散了周身的戾气。
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指尖触到她柔软的发丝。
语气带着几分宠溺:“傻丫头,这叫围城必阙。”
“围城必阙?”白月魁歪着头,眉头蹙得更紧了。
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扇了扇,眼底满是茫然。
显然没听懂这四个字的意思,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语气里带着一丝困惑的软糯。
“若是把四门全围死,断了他们所有生路。
内城里那一万兵马便会抱着必死之心死斗。”肖屹潇的声音沉了沉。
目光掠过外城尸横遍野的战场,那些倒在血泊中的士兵。
有的还保持着战斗的姿势,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不忍与痛惜。
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咱们的弟兄也是爹娘生养的,能少流一滴血。
就绝不多让他们遭一分罪。战后军团还要休养生息。
损耗太大,恢复起来可就难了。”
他顿了顿,语气重归果决,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
“留着北门,就是给他们一个‘逃’的念想,没了死战的决心。
他们只会仓皇逃窜,到时候我们再顺势追击,损失自然能降到最低。”
白月魁眼睛一亮,像是拨云见日一般,先前的困惑瞬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崇拜。她的杏眼里像是盛满了星光,亮晶晶的。
嘴角瞬间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她性子跳脱,一时激动,踮起脚尖就往肖屹潇脸颊上亲了一口——柔软的唇瓣擦过他带着胡茬的皮肤。
带着少女独有的清甜气息,如同夏日里的一缕清风。
猝不及防地拂过。
“老大,你也太聪明了吧!”她笑得眉眼弯弯。
眼底的爱慕毫不掩饰,像藏不住的星光。
语气里满是雀跃与崇拜。
肖屹潇的身体瞬间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脸颊唰地红透,连耳根都烧了起来,像是被火烧过一样滚烫。
他怎会不懂这丫头的心思?这些日子她总黏着自己。
眼里的崇拜与依赖,早已超出了下属对主帅的敬畏。
他心中一阵慌乱,像是有小鹿在乱撞,砰砰直跳。
连忙无奈地摇了摇头,避开她灼热的目光。
故作严肃地板起脸,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魁儿,你天赋异禀,修炼切不可懈怠,得加快进度才是。其他的事情……先不要多想。”
“哼,”白月魁撇了撇嘴,腮帮子又鼓了起来,像一只气鼓鼓的小仓鼠。
她小声嘟囔着,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肖屹潇听见。
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与不服气,“说得好像你自己多安分似的,前几天还亲自用嘴给别人喂药呢……”
“你!”肖屹潇的脸瞬间红得能滴血,像是熟透的樱桃。
猛地拔高声音大喊,语气中带着一丝羞恼与慌乱。
“所有人都动起来!按计划布防,不得有误!”
他甚至不敢再看白月魁的眼睛,只能将目光投向远方。
以此掩饰自己的窘迫。
城楼上的亲兵们早就憋着笑,肩膀微微颤抖。
见状连忙强忍着笑意,纷纷抱拳领命,匆匆下去准备。
脚步都比平时快了几分。
刚才那一幕太过猝不及防,谁都没想到素来沉稳冷静、喜怒不形于色的将军。
会被白月魁姑娘弄得如此手足无措,脸颊通红的模样。
倒是多了几分人情味。
一个时辰后,内城主帅拓跋雄站在北门城楼之上。
单手按着肩头的旧伤——那是早年征战时留下的疤痕。
狰狞而深刻,此刻正隐隐作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着。
提醒着他过往的败绩。
他望着城外空荡荡的北门,眼底满是挣扎与纠结。
眉头紧紧蹙着,几乎要拧到一起。肖屹潇的心思,他并非全然不懂。
围三缺一,无非是想瓦解他们的军心,让他们不战而逃。
到时候再一网打尽。
可这看似简单的计谋,却偏偏戳中了他的软肋。
血战到底?内城虽有一万兵马,可外城已破,士气大跌。
士兵们脸上满是惶恐与疲惫,真要拼到最后。
恐怕也只是玉石俱焚,自己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他不甘心,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难道就要毁于一旦?
可若是逃……北边便是罗刹人的地盘,虽与华门军团是死敌。
却也未必会容下自己这个败军之将。但只要能活着。
就还有卷土重来、报仇雪恨的机会!肖屹潇,这笔账。
我若是活着,必定要加倍奉还!
拓跋雄的手指紧紧攥住城垛,指节发白,几乎要嵌进砖石里。
指甲缝里都渗出了血丝。心中的天平在“死战”与“突围”之间反复摇摆。
如同风中的残烛,迟迟难以抉择。
他的眼神忽明忽暗,一会儿闪过决绝,一会儿又被恐惧与不甘占据。
喉结一次次滚动,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飘散在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