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湘西最后一名赶尸匠,我决定转型搞直播。
第一次开播,我对着镜头吆喝:“老铁们,走过路过别错过!正宗湘西赶尸,包邮到家!”
弹幕全是嘲笑:【主播剧本太假!】
直到我不小心踢翻一盏尸油灯。
灯光骤灭,镜头里我身后的尸体齐刷刷坐了起来,对观众比心。
弹幕瞬间炸了:【卧槽来真的?!】
我强作镇定:“家人们别慌,这是咱的智能跟随模式!”
当天晚上,我收到了史上最大订单——赶尸999具,地址填的是“酆都城404号”。
附言:“聘礼,娶你。”
我吓得连夜收拾包袱跑路。
刚出村口,就见月光下一排排僵尸整整齐齐码在田埂上,领头的那具穿着一身残破红袍,手里举着个木牌,上书:“亲,您的订单已自动揽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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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支架颤巍巍地戳在满是碎石的荒坡上,屏幕冷光映着我这张写满“生活所迫”的脸。我叫陆小舟,湘西陆家赶尸一脉,单传,到我这儿,算是绝了。没办法,这年头,谁还讲究个叶落归根、尸骨还乡啊?高铁飞机又快又稳,实在不行还有殡葬一条龙服务,谁耐烦跟着我摇铃铛、撒纸钱,深一脚浅一脚走那几个月山路?
可我除了这祖传的手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大学念了个听起来就就业困难的民俗学,毕业即失业。眼看老爹传下来的几盏尸油灯都快烧不起油了,我一咬牙,一跺脚,把心一横——转型!搞直播!要把传统民俗文化用现代化的方式传播出去!
地点就选在村外十里坡的乱葬岗边上,氛围感拉满。背景是几座歪歪斜斜、爬满枯藤的荒坟,夜风一吹,呜呜咽咽,像无数人在耳边叹气。我面前,整整齐齐站着三具“客户”,都戴着垂黑纱的斗笠,穿着宽大的青布寿衣,额头上贴着已经有点卷边的黄符,一动不动,跟三截发了霉的老木头桩子似的。
我清了清嗓子,努力挤出一个热情洋溢、堪比电视购物的笑容,点开了手机上的直播按钮。
“家人们!老铁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我对着镜头开始吆喝,声音在空旷的野地里显得格外嘹亮,甚至有点破音,“正宗湘西赶尸,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千年,技艺精湛!主打一个安全、稳妥、直达祖坟!无论您客死何方,无论山高水远,只要您下单,我陆小舟,湘西最后一名赶尸匠,保证把您的亲人,妥妥帖帖、原汁原味地给您送回家!全程直播,透明消费!现在下单,还送往生咒代念服务,加送三斤纸钱!包邮!亲,真的包邮哦!”
我喊得口干舌燥,心跳如擂鼓,一半是激动的,一半是吓的——毕竟身后就是真家伙。可等我偷眼去瞄手机屏幕……
在线人数:17。
弹幕稀稀拉拉,比这乱葬岗的鬼火还零星。
【主播剧本太假了吧?这背景p得五毛特效都不如。】
【赶尸?建国后不许成精不知道吗?】
【后面那仨是蜡像吧?一动不动的,差评!】
【主播长得还行,就是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
【散了散了,又是蹭热度的。】
我心凉了半截,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硬着头皮,从随身背着的破布袋里掏出祖传的铜铃铛和引魂幡,试图展示才艺:“家人们看看,这都是祖传的老物件!看这铜铃,声震幽冥!看这引魂幡,指引归途!我现在就给大家演示一下咱们赶尸匠的基本功——”
我一手摇铃,铃铛发出沉闷喑哑的“叮——当——”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老远;一手挥动引魂幡,幡布破旧,哗啦作响。嘴里还得念念有词,是祖传的赶尸口诀,含糊不清,跟含了热萝卜似的。
脚下一滑!
这乱葬岗地面不平,我又紧张,光顾着看镜头和念词,没留神脚底下有个被野草半掩着的碎棺材板。我一个趔趄,为了保持平衡,手舞足蹈地向后倒去,脚跟“哐当”一声,精准地踹翻了摆在身后、用来照明和镇尸的那盏最重要的——尸油灯!
灯盏是黄铜的,颇有些分量,里面盛着的是一种特制的、混合了尸油、草药和矿粉的粘稠油脂,点燃后是幽绿色的火苗,能照路,更能震慑寻常阴物,稳住尸身。
灯翻了。幽绿的火苗接触到潮湿的泥土,“噗”地一声,灭了。
不是慢慢熄灭,是骤然、彻底地陷入黑暗。
唯一的光源没了。
只有手机屏幕那一点惨白的光,照亮我瞬间煞白的脸,和我身后那一片骤然浓稠如墨的黑暗。
完了。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只剩下这两个字。
铃铛声停了,引魂幡也不挥了。口诀噎在喉咙里。世界死寂一片,连风声都仿佛停了。我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咚咚”声,还有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黑暗里,传来了声音。
不是风声。
是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很轻微,但在绝对的寂静中,清晰得刺耳。像是……僵硬了很久的关节,在缓慢地、艰涩地尝试活动。
紧接着,是“嘎吱……嘎吱……”的,令人牙酸的、仿佛老旧木门轴转动的声音。
我全身的汗毛,在这一刻,全体起立致敬。脖子像是生了锈,一寸,一寸,极其缓慢地,向后扭去。
手机摄像头,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
屏幕的冷光,勉强勾勒出我身后那三个“客户”的轮廓。
他们……动了。
不是被我的铃铛和口诀引动的。是那种自发的、带着某种僵硬滞涩感的……坐起。
最左边那具,肩膀先耸了耸,然后整个上半身,以一种违背人体工学的、直挺挺的方式,从直立,变成了九十度角“坐”在了空气里——如果他屁股下面有板凳的话。中间那具,动作慢一点,先是斗笠下的脑袋歪了歪,然后双手平行抬起,再带动身体,“咯啦啦”地坐直。最右边那具最省事,直接向后一仰,又猛地弹起,完成了坐姿。
三具戴着斗笠、贴着黄符、穿着寿衣的尸体,就这么并排“坐”在了漆黑的荒野中,面朝着手机镜头——也就是面朝着直播间的观众。
时间,仿佛凝固了三秒。
然后,在我不受控制骤然放大的瞳孔倒影里,在手机屏幕那点可怜的光照下,我看到——
三具尸体的右手,那裹在宽大袖口里、肤色青黑僵直的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动作僵硬,关节咔吧作响。
它们将右手举到了大概胸前的位置,然后……握拳。
只伸出食指和大拇指。
比了一个歪歪扭扭、极其标准又透着无限诡异的……
爱心。
“……”
我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灵魂好像已经出窍,飘在半空,看着下方这荒诞绝伦又恐怖至极的一幕。
直播间,彻底疯了。
之前稀稀拉拉的弹幕,如同海啸前的宁静。下一秒,无数条信息以爆炸般的速度刷满了整个屏幕,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根本看不清字,只能看到一片代表极度震惊和恐惧的【!!!!!!】和【??????】以及各种颜色的【卧槽!!!!】。
在线人数像是坐了火箭,从17,飙升到170,1700,……数字疯狂跳动,我甚至看不清具体位数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妈呀!!!!真的动了!!!!!!】
【比心?!我他妈看到了什么?!僵尸比心?!】
【特效?!这他妈是什么神仙特效?!】
【主播你玩真的啊?!】
【报警了!我已经报警了!!】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后面!看主播后面阴影里!是不是还有东西在动?!】
【救命!我尿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肾上腺素飙到了极限,反而催生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冷静”。跑?腿软了。尖叫?嗓子堵了。解释?怎么解释?
电光石火间,我那被民俗学和生存压力双重锻造过的脑回路,竟然强行拐了个弯,在极致的恐惧中,挤出了一丝堪称职业假笑的弧度。
我猛地转回头,不再看那三个比心的祖宗,把脸怼到手机镜头前,用尽全身力气,让声音听起来充满激情,甚至带着点“惊喜”:
“家人们!看到了吗?!这就是咱们湘西赶尸的最新科技——智能跟随模式!内置北斗导航,自动规避障碍,支持手势互动!刚才那个爱心,就是咱们新开发的‘客户满意,比心确认’功能!怎么样?酷不酷?炫不炫?想不想拥有同款贴心送归服务?关注主播,点亮小红心,小黄车……哦暂时没上小黄车,但可以私信下单!名额有限,先到先得啊!”
我的声音在夜风里飘,带着我自己都能听出来的颤抖和空洞。
弹幕有了一瞬间的凝滞,然后以更猛烈的态势反弹:
【智能跟随?!我信了你的邪!!!】
【手势互动可还行?!主播你是懂人工智能的!】
【这演技,奥斯卡欠你十座小金人!】
【虽然但是……好像有点带感是怎么回事?】
【主播别解释了,你脸都白得像后面那几位了!】
【下单?下什么单?下单把我送走吗?!】
我不知道这场直播是怎么结束的。好像是我又胡言乱语了几句,然后手机电量告急的提示音救了我,屏幕一黑,世界重归黑暗与死寂。只有那三具“智能跟随”模式的尸体,还静静地“坐”在黑暗中,比着爱心的手似乎放低了些,但依旧举着。
我连滚爬爬,几乎是四肢着地,摸黑找到了那盏翻倒的尸油灯,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试了好几次才重新点燃。幽绿的火苗再次升起,那三具尸体仿佛得到了指令,缓缓放下了手,又一点点重新躺直,恢复了之前木桩子的状态。
我瘫坐在地上,后背全是冷汗,夜风一吹,冰冷刺骨。心脏还在狂跳,久久不能平息。
那一晚的直播录像,被人截取片段,配上各种惊悚音乐和“前方高能”字幕,以病毒般的速度在网上传播。“湘西赶尸直播翻车”、“僵尸比心智能跟随”、“最强民俗主播”……各种tag轮番上热搜。我的直播间粉丝数一夜暴涨几十万,私信炸了,有好奇围观的,有质疑打假的,有纯粹骂街的,也有少数几个……好像真的在询问价钱的?
我关了私信,不敢看。白天躲在老宅里,门窗紧闭,晚上对着那三具“客户”,欲哭无泪。赶尸的活儿是彻底黄了,谁还敢把先人交给一个直播翻车、能让尸体比心的二把刀?直播……我更是有了心理阴影。
就在我琢磨着是不是该把祖传的家伙事儿卖了,进城送外卖时,手机“叮咚”一声,收到了一条平台通知。
不是私信,是正式的交易订单通知。
我点开一看,眼前一黑,差点真背过气去。
【订单编号:YL404-666-1314】
【商品\/服务:湘西赶尸(智能跟随尊享版)】
【数量:999具】
【总金额:9,999,999.00 元(已支付)】
【收货地址:酆都城,404号。】
【买家留言\/附言:聘礼,娶你。】
999具?酆都城404号?聘礼?娶我?
我第一个反应是哪个土豪网友的恶作剧,或者是什么新型诈骗。可那实实在在的、已经支付的、接近一千万的金额,还有平台官方盖章的订单通知,像冰冷的铁锤砸在我脑门上。
酆都城……那不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吗?404号?我还Not Found呢!
“聘礼,娶你。”这四个字,更是让我从脚底板升起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什么意思?谁要娶我?什么东西要娶我?联想起那晚僵尸比心的诡异画面,一个荒诞而恐怖的猜想不受控制地浮现——该不会是……那晚的“客户”之一,或者别的什么看直播的“非人”存在,看……看上我了?
我吓得魂飞魄散,手机像烫手山芋一样扔出去老远。不行!这地方不能待了!管他真的假的,管他是不是恶作剧,先跑再说!
我连滚爬爬冲回屋里,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东西。几件换洗衣服,身份证,银行卡,祖传的铜铃和引魂幡犹豫了一下,也塞进去了——好歹是个念想,说不定还能防身?那盏要命的尸油灯,我看了又看,一咬牙,用厚布裹了几层,也塞进背包深处。
不能走大路,得绕小道。我背起鼓鼓囊囊的背包,像个逃难的,趁着一弯冷月刚刚爬上东山头,洒下点惨淡清辉,偷偷溜出了村子,一头扎进村外通往镇子的田间小路上。
夜风凉飕飕的,吹得稻田沙沙作响。我心里发毛,总觉得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走得飞快,恨不得脚底抹油。
刚出村口不到二里地,前面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梯田。月光稍微亮了些,能看清一层层田埂的轮廓,像巨人的台阶。
我下意识地抬头往前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我的脚步像被钉死在了原地,血液瞬间冻结,呼吸停滞。
月光下,前方那一片梯田的田埂上,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码放着一排排、一列列……人影。
全是戴着斗笠、穿着寿衣、额贴黄符的“客户”。
他们静静地“站”在田埂上,沿着地势,一排高过一排,沉默地沐浴在冰冷的月光下,数量多得一眼望不到头。夜风吹动他们宽大的衣袖和下摆,发出细微的呜咽,却吹不动他们丝毫。没有尸油灯,没有铃声,他们就这么“自发”地,安静地,列队于此。
而在所有“客户”的最前方,田埂的尽头,站着一具格外不同的尸体。
他同样戴着垂黑纱的斗笠,但身上穿的,不是普通的青布寿衣,而是一身残破不堪、颜色晦暗的大红袍服,样式极其古老,像是戏服,又像是某种古老的礼服,破洞处露出下面同样干瘪青黑的皮肤。他站得笔直,身形比其他尸体似乎都要高大一些。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只僵硬青黑的手里,举着一块粗糙的木牌。
木牌像是随手从哪个破门板上拆下来的,边缘毛毛刺刺。上面用不知是朱砂还是什么暗红色的液体,歪歪扭扭、却又力透“板”背地写着两行大字:
第一行:亲,您的订单已自动揽收。
第二行: (一个简笔画的笑脸,嘴角咧到耳根)
月光幽幽,照着这漫山遍野沉默的尸队,照着那红袍身影,照着那块诡异温馨的木牌提示。
我背靠着冰凉的田埂土壁,慢慢滑坐下去,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视野开始模糊、旋转。
背包里,那盏用厚布包裹的尸油灯,不知何时,幽幽地、自顾自地,重新燃起了一簇豆大的、绿莹莹的火苗。
而那红袍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举着木牌的手,朝着我所在的方向,不易察觉地,调整了一下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