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祭祖,我不小心把给太爷爷的纸钱,烧给了隔壁村的老鬼。
当晚,我被拉进一个叫“相亲相爱一家人(阴间版)”的微信群。
太爷爷@我:“臭小子,我的钱呢?”
我吓得手抖,回复:“太爷爷息怒,我这就补!”
群消息突然刷屏。
隔壁村老鬼:“@我,小伙子懂事!钱已收到,老夫给你说房媳妇儿!”
太爷爷:“@隔壁村老鬼,老匹夫敢截胡?单挑!”
整个阴间家族群炸了,吵着要线下约架。
第二天,我被迫带着最新款iphone和充电宝,蹲在乱葬岗直播他们“鬼界大战”。
直到手机弹出提醒:“您的‘阴德宝’到账+,获得成就——‘阴间带货第一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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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半,鬼门开。空气里都飘着一股纸灰和香烛的味儿,黏糊糊,沉甸甸的。
陈默蹲在自家老屋后头的山坡上,身边是堂哥陈浩。面前一个破铁盆,里头堆着金灿灿、银晃晃的纸元宝,还有几叠印着“天地银行”、面额吓死人的冥币。火苗子舔上来,呼呼作响,卷着黑灰往天上窜,热浪烘得人脸皮发烫。
“快点烧,烧完还得去二叔家吃饭。”陈浩叼着烟,不耐烦地用树枝拨拉火堆,让火烧旺点。
陈默“哦”了一声,心不在焉。他脑子里还盘算着明天回城要交的策划案,甲方那副嘴脸比眼前这纸灰还让人膈应。手机在裤兜里震了一下,八成是工作群又在催命。
“哎,小默,这两堆,左边是给咱太爷爷的,右边是给高祖爷爷的,别弄混了啊。”陈浩指了指地上分开放的两摞“钱山”,“太爷爷那份多点,他老人家脾气大,少了要骂人的。”
陈默胡乱点头,眼睛瞟着手机屏幕反射的光。家族群里,七大姑八大姨正在刷屏今晚聚餐的菜色照片,油光光的猪头肉,青花瓷碗里颤巍巍的肥肉……他胃里一阵翻腾。
风不知怎么忽然大了点,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没烧透的纸片,迷了眼。陈默眯缝着眼,手忙脚乱地抓起两大摞纸钱,也没细看,一股脑儿全塞进了火势正旺的铁盆里。
火焰猛地蹿高,几乎燎到他的眉毛。金色的灰烬蝴蝶般乱飞。
“成了,走吧!”陈浩把烟头扔进火堆,拍了拍手。
陈默如蒙大赦,赶紧站起身,跺了跺发麻的脚。临走前,他瞥了一眼山坡另一侧,隔着一道长满荆棘的矮土墙,那边是隔壁王村的坟地,几个零星的小土包,看起来比自家祖坟寒酸多了。
夜里,陈默躺在老屋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乡下夜晚静得吓人,只有窗外不知名的虫子扯着嗓子叫,一声长一声短,叫得人心慌。白天烧纸时那股热浪好像还贴在皮肤上,混合着纸灰和香烛的古怪气味,在鼻腔里久久不散。
他摸出手机,屏幕的冷光刺得眼睛生疼。时间跳到凌晨两点五十九分。
就在秒针即将归零的刹那——
嗡!嗡!嗡!
手机跟发了疟疾似的剧烈震动起来,不是电话,也不是寻常的消息提示,是一种沉闷的、带着蜂鸣的、仿佛直接从手机内脏里发出的痉挛。屏幕先是漆黑一片,随即毫无征兆地爆出一片刺眼的白光,紧接着,白光褪去,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底色漆黑如最深的夜、边缘浮动着幽绿色磷火状纹路的界面强行弹了出来。
界面中央,是一个简洁到诡异的深灰色对话框:
“‘相亲相爱一家人(阴间版)’邀请您加入群聊。”
下面只有两个按钮:【接受】、【接受并问好】。
陈默的手指僵在半空,后背的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瞬间浸湿了旧汗衫。幻觉?加班加出神经病了?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
那界面还在。幽绿的磷火纹路还在缓慢流转,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鬼使神差地,或许是残留的睡意,或许是极度的震惊让他失去了判断,他的指尖,颤抖着,碰了一下【接受】。
屏幕暗了一瞬,旋即进入一个类似微信的聊天界面,但风格截然不同。背景是流动的、浓淡不一的灰雾,聊天框是古旧的暗黄色,像陈年的羊皮纸。群成员列表一眼看不到头,头像千奇百怪:有模糊的清代官服画像,有簪花着裙的古代女子剪影,有只是一个简单的牌位图案,更多的是一片空白,只有孤零零的Id漂浮着。
群Id们更是让他头皮发麻:“陈门曾祖考讳大山府君”、“陈氏高祖妣王老孺人”、“不肖子孙陈狗剩在地府向您问安”、“枉死城打工中勿cue”……
而最新的一条消息,来自一个Id叫“陈门太祖考讳铁柱威灵公”的,就在他进群的后一秒,跳了出来:
“@全村最后的希望(阳间),臭小子,我的钱呢?!!”
后面跟着一个自定义表情:[一把滴血的鬼头刀]。
陈默浑身的血都凉了。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手机差点滑脱。太爷爷!这Id,这语气……白天堂哥的话在耳边炸响:“太爷爷那份多点,他老人家脾气大,少了要骂人的!”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本能。几乎是用尽全力控制着痉挛的手指,他点在输入框,拼音九键都按不利索了,好不容易拼出几个字:
“太太太爷爷息怒!我我我错了!白天风大,可能可能烧岔了……我这就补!明天!不!现在就去买!买双倍!买最高面额的!天地银行最新款跑车别墅也烧给您!”
消息发出去,带着个系统自带的 [跪地磕头] 小表情。
群里诡异地安静了几秒钟。
然后,一个陌生的Id跳了出来:“隔壁老王头(王村)”。
这“隔壁老王头”发了个 [捋胡须微笑] 的表情包,那胡子是数据流组成的,看着贼瘆人。
“@全村最后的希望(阳间),小伙子,很懂事嘛!钱,老夫已经收到啦,甚好,甚好!比我们村那些不孝子孙强多了!”
陈默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烧……烧错坟了!真烧给隔壁村那老鬼了!
“隔壁老王头”继续发消息,语气透着股热心肠:“老夫也不能白收你的孝敬。看你阳间资料,年过二十有五,尚是孤身?这可不行!我们王村阴脉里,正好有个姑娘,二八年华时不幸……咳咳,总之品貌端庄!老夫这就替你说道说道,给你说房好媳妇儿![阴媒牵线]”
一个系着红绳的骷髅头像表情包蹦了出来。
几乎是同时,“陈门太祖考讳铁柱威灵公”的消息炸了出来,字体加粗,血红血红的:
“@隔壁老王头,王老匹夫!安敢截胡我陈家的香火供奉?!还胆大包天,想撬我玄孙的姻缘?!你个老棺材瓤子,死了还不安生!是欺我陈氏无人吗?![怒发冲冠] [青龙偃月刀]”
“隔壁老王头”也不甘示弱:“@陈铁柱,陈蛮子!钱是孩子孝敬我的,那就是我的!老夫爱给谁说媒就给谁说媒!你们陈家坡穷酸了多少代了?姑娘跟了你家小子,下去还得受穷?我王村阴宅宽敞,明器陪葬都比你家的厚实![不屑一顾] [展示金元宝]”
“陈门太祖考讳铁柱威灵公”:“放你娘的……(消息涉嫌违规,已自动替换为[冥河彼岸花])!老子当年一把开山刀,从村东头砍到村西头的时候,你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呢!(虽已作古,气势犹在)单挑!敢不敢?!”
“隔壁老王头”:“怕你不成?老夫熟读阴律,精研鬼术,还会怕你个莽夫?约个地方![拂尘] [符咒]”
这一下,可算捅了马蜂窝。
整个“相亲相爱一家人(阴间版)”群,瞬间被刷屏了。
“陈门曾祖考讳大山府君”:“爹!跟王村的干!咱家人多!(挥舞锄头)”
“陈氏高祖妣王老孺人”:“老头子!别冲动![拉住] ……(五秒后)不过王家那老货确实不是东西![挽袖子]”
“不孝子孙陈狗剩在地府向您问安”:“太爷爷威武!干他娘的!需要加伙吗?我刚在奈何桥工地偷了把……(消息被‘枉死城片警’撤回)”
“枉死城打工中勿cue”:“围观!买定离手!我赌陈老爷一刀斩了王老头的拂尘![下注:三炷香]”
“游荡野鬼不想投胎”:“前排出售瓜子板凳矿泉水(阴间特供版)![吆喝]”
“地府网络管理员(临时):“警告!警告!群内禁止煽动线下暴力冲突!严禁约架!违者扣除阴德,禁言套餐![喇叭]”
“陈门太祖考讳铁柱威灵公”:“@地府网络管理员(临时),闭嘴!再啰嗦连你一起砍!管理员了不起?老子当年当里正的时候……”
“隔壁老王头”:“就是!管理员一边去!@陈铁柱,老规矩,乱葬岗十字坡,子时三刻,不见不散!带够你家的人!”
“陈门太祖考讳铁柱威灵公”:“等着!@全体成员,陈家的,能爬出来的都给我爬出来!抄家伙!家法伺候!”
群里彻底沸腾了,各种叫骂、助威、看热闹的消息疯狂滚动,夹杂着大量奇形怪状、阴气森森的表情包。手机屏幕的光映在陈默惨白的脸上,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捏着手机的指关节咯咯作响。
就在这时,一条私聊消息弹了出来,来自“陈门太祖考讳铁柱威灵公”,只有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玄孙,明日……不,今日子时,乱葬岗十字坡。带上你那能发光的‘小砖头’(指手机),要最亮、最能存电的!给老夫全程录下来!让阴间阳间都看看,我陈家的威风!敢不来……[冷笑] [磨刀霍霍]”
后面紧跟着“隔壁老王头”的私聊:“小伙子,记得也来!给老夫拍帅点!回头媳妇儿的事,包在老夫身上!若敢偏袒陈家……[和善的微笑] [袖中露出一截哭丧棒]”
陈默看着这两条消息,又瞥了一眼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以及远处山峦模糊狰狞的轮廓,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地向后倒在了硬板床上,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屏幕还幽幽地亮着,群里的争吵仍在继续……
第二天一整天,陈默都像个游魂。他去镇上最好的香烛店,买了足足三大麻袋最高面额的冥币、纸扎的iphone最新款、超薄液晶电视、带泳池的别墅,甚至还有一辆纸糊的兰博基尼,油箱位置特意多糊了几层金纸。又跑到手机店,咬牙买了最新款、电池最大的手机,外加两个超大容量充电宝。
堂哥陈浩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狂买祭祀用品的模样,挠着头问:“小默,你没事吧?给太爷爷补也不用这么多啊……太爷爷用得完吗?”
陈默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得完……可能,还得打点……邻居。”
夜色再次降临,比昨天更加深沉。陈默背着鼓鼓囊囊的登山包(里面塞满了纸钱和电子设备),手里拎着两个沉甸甸的麻袋,像个赶赴刑场的囚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村外那座着名的乱葬岗——十字坡。
这里荒草长得比人还高,在夜风里发出呜呜的怪响,像是无数人在低声哭泣。残破的墓碑东倒西歪,有的只剩半截,淹没在杂草中。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只有一种死寂的、令人骨髓发冷的空旷。
他找到一块相对平坦的、像是古时刑场般的空地,哆哆嗦嗦地拿出新手机,开启录像模式,调到最高亮度和最广焦距,又把两个充电宝都连上。然后,他缩到一块半人高的残碑后面,抱着膝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架。
子时三刻到了。
没有任何预兆,空地中央,凭空冒出了一缕缕灰白色的雾气。雾气迅速变得浓稠,旋转,凝聚。一个个模糊的身影从雾中、从地下、从残碑后“浮现”出来。
左边,是以一位身材高大、虚影凝实、手持一把虚幻但寒光闪闪鬼头刀的老者为首的“陈氏家族”。老者虬髯怒张,目露凶光,正是太爷爷陈铁柱。他身后,影影绰绰,站着几十号“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不同时代的服饰,手里拿着锄头、扁担、菜刀等五花八门的“兵器”,个个怒目圆睁,鬼气森森。
右边,雾气中走出一位身着陈旧长衫、手持一柄数据流拂尘、面色青白但眼神精明的老者,是“隔壁老王头”。他身后同样跟着一群王村的“先鬼”,数量似乎比陈家略少,但个个衣着看起来……稍微体面点?手里拿着拂尘、算盘、账簿甚至还有几本线装书,气势上偏“文”一些,但鬼脸上的狠劲一点不输。
双方在空地中央对峙,阴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沙石和纸灰。空气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陈铁柱!今日就让你这老匹夫知道,什么叫阴德深厚,术法通玄!”王老头一挥拂尘,几道绿油油的鬼火如箭矢般射向陈铁柱。
“雕虫小技!”陈铁柱暴喝一声,鬼头刀抡圆了劈出,刀风竟带着金铁交鸣的破空声,将鬼火斩碎。“儿郎们!随我冲!踏平王村坟头!”
“杀——!”陈家的鬼魂们发出无声的咆哮(但在陈默的手机收音里,变成了一种高频的、刺耳的尖啸),一窝蜂地涌了上去。
王村那边也不甘示弱,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真的发出了声音),化作一道道金光砸向对方;账簿翻飞,里面飘出无数带着诅咒符文的纸片;那书的鬼魂甚至开始念念有词,召唤出一团团黑气……
场面瞬间失控。鬼头刀与拂尘碰撞,锄头与算盘对砸,菜刀砍在账簿上火星四溅。鬼影纠缠,阴风怒号,各种颜色的鬼火、光团、黑气乱飞,时不时有鬼魂被“打散”成一团雾气,又骂骂咧咧地重新凝聚。
没有血肉横飞,但那种能量冲击、魂体撕扯的景象,比任何特效大片都来得真实和骇人。陈默躲在石碑后,手死死握着手机,镜头勉强跟着最激烈的战团,脸色比鬼还白,胃里翻江倒海。
就在双方打得难解难分,陈铁柱一刀劈飞王老头三根拂尘银丝,王老头一道阴雷符炸得陈铁柱一个趔趄的时候——
“叮!”
一声清脆的、与这鬼蜮战场格格不入的提示音,从陈默紧握的手机里传出。
不是来电,不是消息。
是手机屏幕顶端,自动弹出了一条来自某个从未安装过的、图标是个黑色元宝的App的通知:
“【阴德宝】通知:检测到高能级阴间实况内容传播,引发广泛阴魂关注与情绪共鸣(愤怒、兴奋、围观)。用户‘全村最后的希望(阳间)’直播内容‘十字坡鬼界大战’热度突破阈值。”
“恭喜您!阴德点实时到账:+点!”
“获得稀有成就徽章:‘阴间带货第一主播’(初级)!”
“成就说明:您的直播有效促进了阴间精神文化消费(观战、下注、打赏等衍生行为),活跃了阴间经济,功德无量!请再接再厉!”
“备注:阴德点可在‘阴德宝’商城兑换‘阴寿延时券’、‘投胎幸运大转盘抽奖机会’、‘指定遗忘记忆清除服务’等。详情请点击查看。”
陈默:“…………”
他低头,看看手机屏幕上那条金光闪闪的提示。
再抬头,看看眼前鬼哭神嚎、法宝乱飞的“鬼界大战”。
陈家太爷爷的怒吼和王家老头的尖啸似乎都飘远了。
他慢慢低下头,手指颤抖着,戳开了那个黑色元宝图标。
琳琅满目的“商品”列表跳了出来,图片清晰,标价明确,支持阴德点支付。
排在热销榜首的,是一张名为“免遭横死符(七日体验版)”的券,售价:888阴德点。
下面还有“托梦套餐(包月)”、“阴宅风水勘测优化”、“鬼差上门收件免排队特权”……
陈默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成就栏里那个金光闪闪的“阴间带货第一主播”徽章上。
徽章下面有一行小字:“下一级:‘冥界现象级网红’,需累计获得阴德点,并完成一次‘跨界直播’(阳间观众峰值≥)。”
夜风更冷了。
远处的鬼战似乎进入了白热化,一道格外粗大的绿色鬼火冲天而起,映亮了半边乱葬岗。
陈默握着发烫的手机和充电宝,缩在冰冷的石碑后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良久,他伸出僵直的手指,关掉了那条通知。
然后,把手机摄像头,重新、更稳地对准了战场中央,那两位掐得最凶、招式最花哨、特效最足的“主角”。
嘴唇翕动了一下,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
“太爷爷……王爷爷……”
“你们……”
“要不要……试试……礼物特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