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上巳节,虽不似后世那般热闹,但天气晴好,春意已浓。王石拉着那辆淡蓝色的“手推车”,载着大腹便便、精神却很好的林雪,慢悠悠地来到了护国寺附近。
护国寺一带,历来是西城繁华所在。解放后,寺庙香火大不如前,但周边的胡同街巷,依旧保留着浓郁的市井气息。寺庙的红色山门紧闭,显得有几分寥落。但庙前的护国寺街,倒是有些烟火气。路边的槐树已经抽出新叶,在阳光下投下斑驳的树影。有挑着担子卖豌豆黄、驴打滚、艾窝窝的小贩,在树荫下吆喝,声音悠长。一些老住户坐在门口,晒着太阳,下着棋,聊着天。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檀香味,许是还有虔诚的老人在家中礼佛。
王石拉着车,走在青石板路上,车轮发出“咯噔咯噔”的轻响。林雪坐在车上,盖着薄毯,饶有兴致地看着街边的摊贩和行人,脸上带着安详满足的笑容。王石脚步放缓,让她看得更清楚。
“石头,我想吃块豌豆黄。” 林雪指着路边一个摊位,小声道。怀孕后,她胃口时好时坏,今天难得有了兴致。
“好。” 王石停下车子,过去买了一块。豌豆黄切得方正,色泽嫩黄,入口即化,带着淡淡的豆香和甜意。林雪小口吃着,眼睛弯成了月牙。
就在这时,王石目光无意中扫过远处庙门前的那片小广场。只见稀疏的行人之间,有两个人正朝这边慢慢走来。准确地说,是一个人推着一辆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人。
推轮椅的是个穿着朴素、面容和善的中年妇人,动作很稳,很小心。而轮椅上坐着的那位,穿着藏青色的对襟棉衣,头上戴着一顶深色的前进帽,帽檐压得很低,但依旧能看出其脸型清瘦,眉目间依稀残留着曾经的清俊儒雅。只是面色有些苍白,身形也显得有些瘦弱、无力,靠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薄毯。
王石的心,猛地一跳!这人……
他虽然穿着普通,但那独特的气质,那即便坐在轮椅上、即便病容满面也掩不住的、历经岁月与艺术沉淀的风骨与静气,让王石瞬间想起了一张曾在照片、画报上见过的、属于一个时代的、风华绝代的面容。
梅兰芳先生!
他怎么会在这里?对了,梅先生晚年身体不好,据说住在西城的护国寺街一号,离这里很近……这应该是出来散心,或者,是对这曾经熟悉的、承载过他年少时记忆的地方,做最后的道别与怀念?
王石知道历史,梅兰芳先生,正是在今年(1961年)8月8日,因心脏病在北京逝世的。 此刻,是春天,距离那个令人扼腕的日子,只剩下不到五个月了。眼前这位坐在轮椅上、被病痛折磨的艺术大师,气色确实很差,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病弱与疲惫。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王石心头。是崇敬,是惋惜,也有一种面对历史、面对生命无常的苍茫感。这位曾经风华绝代、名动世界的京剧大师,终究也敌不过岁月的侵蚀和病魔的折磨,走到了生命的尾声。
“石头,看什么呢?” 林雪的声音将王石从思绪中拉回。她顺着王石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对慢慢走近的身影。轮椅上的老人,她自然是不认识的,只觉得那位老人虽然病弱,但气质非凡,让人心生敬意。
“没什么,看到一位老人家。” 王石低声说,收回目光,但心中念头急转。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无力改变历史的车轮,也无法治愈绝症。但……相遇即是有缘。梅先生是国宝,是真正的艺术家。他能为这个即将落幕的时代,为这位值得尊敬的老人,做点什么吗?
他不动声色地从怀中(实则是从系统仓库)取出一个不起眼的小布袋,里面装着两样东西:一粒用蜡封好的、品质最高的小还丹(可固本培元,吊命延气);以及一粒同样封好的、品质上佳的十香返生丸(可强心复脉,于气血衰竭、心悸气短有奇效)。这两粒丹药,都是他近期用上等药材精心炼制,以备不时之需的,药效温和而绵长,对固本培元、滋养心脉、延缓衰败、减轻痛苦,或有裨益。或许,无法逆转生死,但若能减轻些痛苦,让最后的时光过得舒服些,也是好的。
他快步走到轮椅前,拦住了去路。推轮椅的妇人警惕地看着他,梅先生也微微抬起有些疲惫的眼皮,看向他,目光平静温和,带着询问。
“打扰了,老先生。” 王石微微躬身,语气诚恳,声音不大,刚好让轮椅上的人能听清,“晚辈王石,粗通些医理。看老先生气色不佳,想来是身体违和。晚辈这里有两丸自配的草药丸子,一丸可固本培元,一丸可安神补心,药性温和,或可略解疲乏。晚辈并无他意,只是敬仰老先生,聊表心意。老先生若信得过,可试着服用,或弃之不用皆可。”
说着,他将那小布袋双手奉上,放在梅先生腿上的薄毯上,不等对方反应,便后退一步,微微一揖,转身拉着车,快步离开了。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快得让那妇人和梅先生都有些反应不及。妇人想追上去问,梅先生却轻轻摆了摆手,止住了她。他拿起那个不起眼的小布袋,入手微沉,带着淡淡的、清雅的药香。他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两个用蜡封得极好的药丸,看不出什么名堂。
梅先生抬起头,看向那年轻人离去的背影——他正小心地扶着一位孕妇上车,然后拉起车,步伐沉稳地汇入稀疏的人流,消失在街角。梅先生的目光在那辆造型奇特的、淡蓝色的手推车上停留了片刻,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小布袋,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极淡、几乎看不出的、带着几分了然与释然的微笑。
他没有问那年轻人是谁,也没问这药从何而来。这乱世之中,萍水相逢,赠药于陌路,本就是一份缘法。他轻轻合拢布袋,对妇人点点头:“走吧。”
妇人推着轮椅,继续向前,慢慢走向那座静默的红墙古寺。风吹过,槐叶沙沙作响,空气中檀香依旧。轮椅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很长,很长。
王石拉着车,走出一段距离,才放慢脚步。林雪轻声问:“石头,刚才那位老人家是?”
“一位值得尊敬的老人。” 王石答道,没有多言。他看着眼前熙攘又平静的街市,心中默默祝祷。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赠药,赠的不仅是对一位艺术大师的敬意,更是对一个时代、一种精神的不舍与挽留。那两粒丹药,或许挽留生命,愿能化作一炷心香,为这位即将落幕的、风华绝代的伶界大王,治疗病情,减轻几分苦痛,增添些许安宁。
车轮继续向前,碾过时光的印记。护国寺的钟声没有响起,但空气中,似乎有某种悠远的、属于旧日的回响,在轻轻回荡,然后,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