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新出现的密道,像一道通往地狱深渊的、狭长的伤口。
空气中,那股混合着陈腐书卷霉味和廉价甜腻香水的气息,愈发浓重。它不像伯爵的香水那般具有侵略性,却像一张无形的、湿冷的网,粘附在皮肤上,渗透进肺里,让人从心底感到一种压抑和窒息。
通道的墙壁是用一种黑色的、油腻腻的木料铺就的,伸手触摸,能感觉到一层厚厚的、仿佛永远不会干涸的油脂。整个通道异常狭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众人必须侧着身子,才能拖着伤员,一步步地向前挪动。
林默走在最前面。
他那只完好的右手扶着墙壁,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左手手心的剧痛,像一根烧红的铁钎,不断地搅动着他的神经。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但他紧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他知道,他不能停。
在这条绝望的隧道里,他就是队伍唯一的光。如果连他都熄灭了,那么所有人都将被黑暗彻底吞噬。
身后,【教授】和【塞壬】沉默地跟随着。他们能清晰地听到林默那因为忍痛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也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微微颤抖。
【塞壬】看着林默的背影,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复杂的波动。这个男人,用一种她最看不起的、近乎愚蠢的自我牺牲,硬生生地,为他们砸出了一条生路。虽然这条路,通往的是更深的黑暗。
不知走了多久,那股压抑的气息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前方,出现了一抹微弱的光亮。
空气中,那股廉价的香水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燥的、属于陈年皮革和古旧纸张的、带着傲慢气味的尘埃。
他们,到了。
当林默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密道出口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里,就是伯爵的书房。
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是一座小型的、私人的图书馆。
它的空间,比之前的宴会厅还要庞大。挑高的穹顶上,没有壁画,只有纵横交错的深色木梁,如同巨兽的肋骨,构建起一种森然而肃穆的秩序感。
四面墙壁,从地板到天花板,全都被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所占据。书架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数以万计的、用深色皮革包裹的书籍,每一本都烫着金色的花纹,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属于知识和历史的厚重光芒。
整个书房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无比的、由整块黑檀木雕刻而成的书桌。书桌被打磨得光可鉴人,上面除了一个古董墨水瓶座和一盏造型典雅的铜质台灯外,再无任何杂物。
一切,都井井有条,干净得一尘不染。
这里,就是伯爵的精神世界。一个被绝对的秩序、傲慢的品味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所统治的、冰冷的王国。
“我的老天……”【教授】看着那四面墙的书海,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呻吟,“在这地方找一本日记……这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别废话了,找!”【塞壬】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将洪涛和陈浩往墙角一扔,然后像一只烦躁的猫,开始在书架间快速穿梭,粗暴地抽出一本本书,翻看几眼,又不耐烦地塞回去。
【教授】叹了口气,也加入了搜索。他比【塞壬】要有条理得多,从最底层的书架开始,一本一本地检查着书名和内容。但很快,他就发现这完全是徒劳。
这些书,全都是关于历史、哲学、艺术、炼金术的艰深着作,根本不可能藏着一本女人的日记。
林默没有动。
他靠在密道的出口处,强迫自己忍住剧痛,冷静地观察着整个书房的布局。
他没有去看那些书,而是将目光,锁定在了那张象征着绝对权威的巨大书桌上。
他的脑中,飞速地构建着伯爵的心理模型。
一个极度自负、控制欲爆棚、并且带着严重洁癖的贵族。
他会如何处理一件他既鄙夷、又想掌控的东西?
他绝不会将其与自己珍贵的藏书放在一起,那会“污染”他的王国。
他也绝不会将其销毁,因为销毁,等于承认那件东西曾经威胁到他。对于一个控制狂来说,将“威胁”永远地踩在脚下,时刻感受着自己的绝对统治,才是最大的快感。
那么……什么地方,最符合这种变态的心理?
林默的目光,缓缓地,从那张巨大的书桌,移动到了书桌后面那张同样巨大、如同王座一般的、高背雕花椅上。
然后,他的视线,继续下移。
落在了那张椅子的正下方。
那里,是伯爵坐着时,双脚踩踏的地方。
林默的瞳孔,猛地一缩。
“别找了。”
他沙哑的声音,让正在徒劳搜索的【教授】和【塞壬】都停了下来,不解地望向他。
林默没有解释,他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地,走到了那张巨大的书桌前。他伸出那只完好的右手,轻轻地,敲了敲那张象征着王座的椅子。
“把它搬开。”
【塞壬】皱着眉,一脸“你是不是失血过多脑子坏掉了”的表情,但【教授】却似乎领悟到了什么,眼神一亮,立刻上前,和林-默一起,合力将那张沉重无比的椅子,缓缓地挪开。
椅子被挪开后,露出了下面那片光洁如新的木地板。
什么都没有。
【塞壬】刚想开口嘲讽,林默却蹲了下来。他伸出手指,在那片地板上,仔细地,一寸一寸地敲击着。
“咚……咚……咚……”
沉闷而坚实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回响。
直到——
“叩叩。”
一声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略显空洞的声音,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
就是这里!
林默眼中精光一闪,他用指甲,在那块发出空洞声的地板边缘用力一抠,一块严丝合缝的地板,竟然被他硬生生地撬了起来!
地板之下,并没有什么密室,只有一个浅浅的凹槽。
凹槽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破旧的、用最粗糙的亚麻布包裹着的小本子。
那本子,和这间书房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它廉价,粗鄙,充满了平民的气息。
但是,当林默将它拿起,解开那根已经磨损的细麻绳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就是王后的日记!
日记的纸张已经泛黄,边缘因为常年的踩踏和摩擦,已经变得破烂不堪。
林默强忍着左手的剧痛,用颤抖的手指,翻开了日记的第一页。
上面的字迹,娟秀而无力,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的平静。
“【雨季 第37天】”
“他又带回来一个女孩儿。”
“金色的长发,蓝色的眼睛,像一只精致的、会哭会笑的洋娃娃。”
“她叫伊莎贝拉。”
“他让我,从今天起,扮演她的‘母亲’。”
“就像十六年前,我的‘母亲’,扮演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