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冰冷。
仿佛被浸泡在最深沉的怨念之海中，意识在无边无际的痛苦里沉浮。林默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无数看不见的小刀反复凌迟，每一寸都被刮下，又在诅咒中重新长出，然后再次被刮下。
这是一种超越了肉体极限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酷刑。
他以为自己会永远地沉沦下去，直到被那片漆黑的怨念彻底同化，变成一个只会嘶吼的怪物。
然而，就在他的人格即将被完全吞噬的最后一刹那，一股熟悉的、不容抗拒的拉扯力猛地将他包裹。这股力量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将他从那片怨毒的泥沼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撕裂感。
天旋地转。
“呼——！”
林默猛地睁开眼睛，一大口冰冷的、带着汽油味的空气呛入肺里，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
他蜷缩在地上，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全身的肌肉，仿佛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冰冷坚硬的柏油路面摩擦着他的脸颊，让他那混沌的意识，有了一丝回归现实的触感。
回来了……
他回来了。
没有灰白色的“清理”光芒，没有分崩离析的小镇，也没有那个在绝望中化为齑粉的司仪。
头顶是灰蒙蒙的天空，远处是城市模糊的霓虹轮廓，耳边是高速公路上汽车呼啸而过的风声。
他正躺在一条国道旁边的紧急停车带上，身体因为寒冷和后怕，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仅仅在他心中停留了不到一秒，就被一股更加恐怖的感觉所取代。
冷。
不是外界气温的冷，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渗透出来的、仿佛连血液都能冻结的阴寒。
那块由【怨灵的毒指】在他灵魂上烙下的印记，并没有因为回归现实而消失。它像一个寄生在体内的恶性肿瘤，正源源不断地向他全身散发着冰冷的、充满了恶意的气息。
林默挣扎着坐起身，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护栏，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感觉自己虚弱到了极点，精神上的疲惫感像是要把他压垮。
更可怕的是，他的感官似乎也出现了问题。
在他的听觉里，除了车辆驶过的正常风声，还混杂着一些极度细微的、若有若无的呢喃。那声音像是有无数人贴在他的耳边，用最低沉、最恶毒的语言，一遍遍地重复着“死”、“恨”、“杀”……
在他的视野边缘，偶尔会有一些不合常理的黑色影子，一闪而过。速度快到让他以为是自己眼花。
林默死死咬住嘴唇，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他知道，这不是幻觉。
这是灵魂被污染后，最直观的后遗症。
他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App的最终结算页面。
那冰冷的文字，像是在宣读一份魔鬼的契约。
【副本：迷雾小镇（已终结）】
【任务完成度：S（以特殊方式终结副本，引发世界规则外“清理程序”，导致“生命树”第7号培育基地彻底损毁，评级大幅度提升）】
【任务奖励：】
【1. 积分+4500】
【2. 特殊物品：A级消耗品【规则的橡皮擦】x1】
【3. 称号（负面）：【被标记的毒果】】
S级评价？
林默惨笑了一下。他用自残的方式，毁掉了敌人精心准备的盛宴，这种掀桌子的行为，竟然得到了App系统前所未有的高度评价。
这到底是讽刺，还是在鼓励他走向更加疯狂的深渊？
他的目光，落在了奖励物品和那个鲜红的负面称号上。
他立刻点开了详情。
【规则的橡皮擦】
【类型：A级消耗品】
【效果：在非战斗状态下使用，你可以指定并“擦除”你身上的一项“规则类”负面状态。包括但不限于：诅咒、印记、契约、烙印等。】
【说明：它无法抹去你的伤痛，也无法修复你的灵魂，但它能帮你擦掉那个该死的标记。代价是，它也会抹去你因该标记而获得的一切。记住，规则，是可以被修改的，只要你付得起代价。】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简直是……绝境中的一缕曙光！
它可以擦除自己灵魂上的污染烙印！
但……说明的最后一句，又让他陷入了沉思。“它也会抹去你因该标记而获得的一切。”
他因为这个烙印获得了什么？S级的评价？还是……别的什么？
他强忍着立刻使用这块“橡皮擦”的冲动，先点开了那个让他头皮发麻的负面称号。
【称号：被标记的毒果（负面\/永久）】
【佩戴效果1（被动）：你的灵魂散发着令所有灵体生物既垂涎又憎恶的气息。低阶灵体将会本能地畏惧并远离你，但高阶怨灵和特殊存在，将会把你视为最具吸引力的猎物，被你主动吸引。你在现实世界遭遇“特殊事件”的概率，提升500%。】
【佩戴效果2（被动）：你的精神抗性被永久性削弱，理智值上限降低30%。你更容易受到幻觉、低语、精神类攻击的影响。】
【佩戴效果3（被动）：【怨念同调】。因为你的灵魂与庞大的怨念集合体产生了深度链接，你对“恶意”、“怨恨”、“杀意”等负面情绪的感知能力，得到了极大幅度的提升。】
【说明：你是一颗尚未成熟，就自己主动腐烂的果实。你对“园丁”来说已经失去了价值，但对于饥饿的“拾荒者”们，你那既甜美又腐臭的气息，是无法抗拒的顶级美味。祝你好运，小烂果。】
看着这三条触目惊心的被动效果，林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现实世界遭遇特殊事件概率提升500%？理智上限降低30%？
这简直就是给他下了一道催命符！他以后连安稳觉都别想睡了！恐怕走在路上，都会有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怪物，想把他当成“唐僧肉”给啃了！
而【怨念同调】这个能力，更像是一柄双刃剑。能感知恶意是好事，但前提是，他得有能力应对那些恶意。
林默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规则的橡皮擦】就静静地躺在他的储物空间里，散发着诱人的光芒。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摆脱这个该死的称号，回归“正常”的游戏玩家身份。
但是……
他真的要用吗？
林默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状态栏。他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才换来了掀翻棋盘的机会，换来了这个S级的评价和这件A级的道具。
如果他现在就擦除了这个烙印，那他之前在会议厅里，那种不惜一切、同归于尽的决绝，不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吗？
而且，【怨念同调】……
林默的眼神，闪烁不定。他回想起司仪那高高在上、视他为蝼蚁的姿态，回想起“生命树”这个庞大而神秘的组织。
他现在知道了，他面对的，不仅仅是App里那些恐怖的副本。在现实世界，还有一个更加恐怖的、视人命为草芥的组织，在暗中窥伺着他们这些“玩家”。
想要活下去，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人，光靠在副本里挣扎求生，已经不够了。
他需要力量。
哪怕，这力量充满了剧毒。
“风险……收益……”林默低声呢喃着，眼中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狠厉。
他做出了一个，可能会让他未来追悔莫及，但此刻却无比坚定的决定。
他没有使用【规则的橡皮擦】。
他要留下这个烙印，他要利用这份被污染的力量！他要把这份痛苦，变成刺向敌人的武器！
“总有一天……”
他对着空气，像是在对司仪，又像是在对那个庞大的“生命树”组织宣誓。
“我会把你们这些‘园丁’，连同你们那颗该死的‘树’，一起连根拔起！”
说完，他关闭了App，强撑着站了起来。
他拦下了一辆深夜路过的出租车。
“师傅，去南城区，汇景花园。”
司机是个中年大叔，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他一眼，眉头微微皱起。
“小伙子，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白？跟大病了一场似的。”
“没事，”林默将自己缩在后座的阴影里，声音有些沙哑，“就是……有点冷。”
他确实很冷。
那种源自灵魂的阴寒，正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
出租车平稳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林默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夜景，精神却高度紧绷。
他能感觉到，有“东西”，在看着他。
不是一个，是很多。
它们隐藏在街道的阴影里，在高楼的缝隙间，在那些没有灯光的窗户后面。
一双双无形的、充满了贪婪的眼睛，正被他这个移动的“美味”，牢牢吸引。
林默闭上眼睛，将头埋得更深了。
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一切都将不同了。游戏，已经不仅仅是在副本里了。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三点。
他用钥匙打开门，随后径直走进了卫生间，打开灯，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眼眶下是浓重的黑眼圈。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的眼睛。
那双原本清澈的瞳孔深处，仿佛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永远无法洗去的墨色。
那墨色很淡，却让他的整个眼神，都带上了一种说不出的阴冷和……邪性。
镜子里的人，在对他微笑。
但那笑容，却让他自己，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林默，已经死了。
死在了那个被抹除的迷雾小镇里。
活下来的这个，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