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广场到图书馆的距离,不足百米。但在“里世界”,这段路程却像是一场穿越亡者国度的漫长行军。
林默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谨慎。
他能感觉到,自己就像一个掉进鲨鱼池的活人,身上散发的“生气”,是这片死寂世界里最刺眼的信标。
黑暗的巷口、破败的屋檐下、紧闭的门窗后,一双双暗红色的光点在不断闪烁,带着贪婪、好奇和纯粹的恶意。
它们没有立刻攻击,像一群耐心十足的猎手,在评估这个新猎物的实力,等待他露出破绽的瞬间。
林默无视了这些窥探。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工兵铲,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的焦黑色建筑上。
幽灵图书馆。
越是靠近,那股混杂着焦糊、腐朽和纸张霉变的气味就越是浓烈,仿佛知识在这里死去,尸体正在腐烂。
他终于走到了图书馆的门前。
厚重的橡木门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爪痕,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野兽曾在这里疯狂地抓挠,想要闯入或者逃离。门板呈现出一种被烈火反复炙烤过的焦黑,但诡异的是,它并没有碳化,反而像一块黑色的顽铁,散发着冰冷的金属质感。
门上没有锁,只有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铜环。
林默停下脚步,没有立刻去拉门。
他侧耳倾听。
图书馆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音。但这种寂静,本身就是最大的恐怖。
他举起工兵铲,准备用铲刃撬开门缝。可就在他的铲子即将触碰到门板的瞬间——
“吱——呀——”
一声悠长而刺耳的摩擦声响起。
那扇刻满爪痕的黑色大门,竟然自己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古老的腐朽气息,从门缝中喷涌而出,像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林默的口鼻。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邀请。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门后等待他的,绝对是比无面馆长更恐怖的凶险。但他别无选择。
他咬了咬牙,用工兵铲将门缝推得更大,然后侧身闪了进去。
在他进入的瞬间,身后的木门“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
图书馆内,伸手不见五指。
林默立刻从背包里拿出备用的手电筒。这玩意儿是在之前的某个副本里获得的,电力有限,但至少能用。
当他按下开关,一束惨白的光柱刺破黑暗时,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里,确实是图书馆的大厅。布局和他记忆中的一样,有接待台,有通往各个阅览室的走廊。
但一切又都变得不一样了。
所有的书架,都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扭曲、盘结在一起,像一株株从地狱里生长出来的黑色巨树。无数的书籍胡乱地堆砌在地上,更多的则是像蜂巢一样,黏连在墙壁和天花板上。
整个空间,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图书馆,更像是一个由书籍组成的、巨大而怪诞的生物的消化道。
“沙……沙沙……”
一阵细微的、像是无数小虫在爬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林默立刻将手电光扫了过去。
他看到,一本掉落在地上的厚皮书,它的书页正在自己快速地翻动。紧接着,其中一页自动撕裂下来,在半空中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自行折叠。
转眼之间,一张平面的纸,就变成了一只巴掌大小、栩栩如生的……纸蝎子!
那只纸蝎子通体由印满文字的纸页构成,尾部的“毒针”则是用最坚硬的书脊一角折叠而成,闪烁着不祥的油墨光泽。它活动了一下八条纸腿,然后以惊人的速度,朝着林默冲了过来!
这还没完!
“沙沙沙沙!”
随着第一只纸蝎子的出现,周围书堆里,墙壁上,天花板上,无数的书籍都开始“活”了过来。一页页纸张脱离书本,在空中飞速折叠,变成一只又一只的纸蝎子、纸蜘蛛、纸蜈蚣……
它们像一片黑白色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朝着大厅中央唯一的活物——林默,汹涌而来!
知识,在这里变成了最致命的武器。
林默头皮发麻,他来不及多想,抡起工兵铲就朝着冲在最前面的一只纸蝎子狠狠拍了下去。
“啪!”
纸蝎子应声而碎,重新变回了一张布满折痕的废纸。
有用!
林默精神一振,但还来不及高兴,更多的“毒虫”已经爬到了他的脚下。
一只纸蜘蛛顺着他的裤腿向上飞速攀爬,张开由书页折成的口器,狠狠地咬了下去。
林默只感到一阵刺痛,低头一看,那只纸蜘蛛竟然真的咬破了他的裤子,在他的小腿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伤口,一丝黑色的“墨汁”正从伤口处渗入他的皮肤。
伤口处传来一阵麻痹感!
这些东西有毒!
林默再也不敢大意,他挥舞着工兵铲,将自己舞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圆球,不断地将靠近的纸虫拍碎。但这些东西的数量太多了,无穷无尽,仿佛只要这里还有一本书,它们就能无限重生。
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因为体力耗尽,或者身中“墨毒”过深而倒下。
必须找到源头!或者找到一个安全的突破口!
林默一边机械地挥舞着工兵铲,一边用手电光快速地扫视着周围。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大厅尽头,那条通往馆长办公室的走廊。
在表世界,那里是线索的核心。在里世界,也一定是!
他打定主意,不再原地防守。
他猛地向前一个突进,用工兵铲的铲面像推土机一样,将前方的纸虫群强行推开一条通路,然后不顾从两侧和身后爬上来的攻击,发足狂奔,一头冲进了那条走廊。
走廊里的纸虫数量明显少了很多。
林默不敢停留,他一边跑,一边用力地跺脚,将爬上身的几只纸蜘蛛震下去,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了那扇熟悉的办公室门前。
门是紧闭的。
林默直接一记飞踹!
“砰!”
腐朽的木门被他直接踹开,他一个翻滚冲了进去,然后立刻回身,用一个扭曲的书架将门死死地抵住。
门外传来无数纸虫撞击和抓挠的声音,听得人牙酸。
林默靠在门上,剧烈地喘息着。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小腿上的伤口已经变成了青黑色,麻痹感正在向上蔓延。他立刻从背包里掏出医疗包,用小刀划开伤口,挤出黑色的毒血,然后草草地包扎了一下。
做完这一切,他才开始打量这个房间。
这里,就是馆长的办公室。
房间的布局和表世界几乎一模一样,但更加的阴暗和压抑。墙角堆积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空气中那股腐朽的气味几乎让人窒息。
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就摆在房间的正中央。
林默心中一动,快步走了过去。
桌子上没有《里账》,也没有任何书籍。
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巨大的、将整个桌面都占满了的……立体沙盘!
那是一个用某种不知名的黑色木料雕刻而成的小镇模型,教堂、钟楼、街道、民居……每一处细节都惟妙惟肖。
这,就是迷雾小镇的沙盘!
林默凑近了看,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沙盘上,有几个地方正散发着幽幽的红光。
一个,是教堂的尖顶。
一个,是镇长家的阁楼。
还有一个,就是广场中央的那口古井。
这些,应该就是维持这个里世界运转的几个关键能量节点。想要摧毁“诅咒之源”,或许就需要先破坏掉这几个地方。
可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源头”?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沙盘上还有一个小小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光点。
那个光点,正在缓缓移动。
它的位置……赫然就是他现在所在的,图书馆的位置!
这个白点,代表的是他自己!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林默就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沙盘的另一个角落。
在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比代表他的白点要大上十倍、散发着浓郁得如同鲜血般的……巨大红点!
那个红点,原本是静止的。
就在林默发现它的那一刻,它突然动了。
它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沙盘的街道模型上移动着,笔直地……朝着图书馆的方向冲来!
有什么东西,被他惊动了。
有什么更恐怖的存在,苏醒了。
“咚!”
“咚!”
“咚!”
沉重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从图书馆外面的街道上传来,由远及近,每一下都仿佛踩在林默的心脏上。
那声音,正朝着图书馆的大门,飞速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