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北辰脚下一软,重新跌坐回椅子上。
疯了。
二爷疯了三十多年,原来是因为这个。
“那我……”他声音发涩,“我算什么?”
林老爷子没回答。
茶水凉了,窗外天色暗下来,屋里没开灯,两人影子糊成一团黑。
“我爹呢?”张北辰突然问,“我爹知道这事吗?”
“你爹不知道。”林老爷子摇头,“你爷爷把这事瞒得死死的,连你爹都没告诉。但你爹后来自己查出些端倪,跟你爷爷大吵一架,带着你娘远走关内,发誓再不踏进这片土地。”
张北辰想起父亲瘫痪前的样子。
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从不提老家,从不聊祖辈,好像张家的根被人连根拔了一样。
现在他明白了。
父亲在逃。
“那我爷把我奶困墓里这么多年,她就没出来过?”
“玉佩压着呢。”林老爷子说,“那枚玉佩是你太爷爷当年从墓里带出来的,专门镇尸用的。只要玉佩在,她就出不来。”
玉佩。
张北辰心猛地一沉。
老刘临死前掏出的那枚玉佩。
他一直贴身带着的那枚。
“玉佩在我这儿。”他声音发抖,“我十八岁那年第一次下墓,老刘死前塞给我的。”
林老爷子手抖了一下,茶杯磕在桌沿,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说什么?”老头子站起来,眼睛瞪得老大,“玉佩在你手上?”
“对啊,一直在。”张北辰下意识摸向胸口,“咋了?”
林老爷子脸色变了。
不是一般的变,是肉眼可见地发白,嘴唇跟着抖。
“你把玉佩拿出来。”他声音沙哑,“快。”
张北辰解开衬衣领口,把玉佩扯出来。
暗红色的绳子缠着一块温润的白玉,玉身通透,中间隐约有丝丝血红纹路,像血管一样蔓延。
林老爷子凑近看了两眼,脸色更难看了。
“血纹比上次深了。”他喃喃道,“不对,不对……”
“啥意思?”张北辰心跳加速。
林老爷子抬头盯着他,眼神复杂得吓人。
“这玉佩是活的。”他说,“它在吸你的血。”
张北辰愣了几秒,低头看向胸口那块玉。
十年了,他一直贴身戴着这东西。冬天冰凉,夏天温热,他以为那是玉的特性。
现在细想,好像不太对。
每次下墓,这玉佩都会微微发烫。他之前以为是墓里阴气重,玉佩在“辟邪”。
原来不是辟邪。
是在吸他的血?
“你带它多少年了?”林老爷子问。
“十年。”
“十年……”老头子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难怪你能看见那些东西。”
“啥东西?”
“墓里的东西。”林老爷子睁开眼,“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张北辰心里咯噔一下。
他确实能看见。
暗处的影子,角落里的人形轮廓,还有那些腐烂的脸……圈里人都以为他是天生阴眼,其实是这玉佩在作怪?
“这玉佩跟你血脉相连了。”林老爷子说,“它吸了你十年的血,你的命跟它绑在一起了。现在你想摘,都摘不掉。”
张北辰试着去解脖子上的绳结。
绳子勒进皮肉,疼得他倒吸冷气。
他用力一扯,绳子不但没断,反而越勒越紧。脖子上火辣辣地疼,像有条蛇在慢慢收紧。
“别扯!”林老爷子一把抓住他手腕,“你这是找死!”
张北辰停下动作,喘着粗气。
脖子上的绳痕火烧火燎,玉佩贴在胸口,滚烫得像块炭。
“那我怎么办?”他问,“一辈子戴着这玩意儿?”
林老爷子沉默片刻。
“有个法子。”他慢慢开口,“但得冒险。”
“什么法子?”
“去墓里。”林老爷子盯着他,“找到她,把玉佩还回去。”
她。
张北辰的奶奶。
那具活了上千年的尸。
“你疯了吧?”张北辰吼道,“你让我去见一具尸?还把镇她的东西还给她?那不是放虎归山?”
“这玉佩本来就是她的。”林老爷子声音平静,“你太爷爷当年从她身上取下来,用来镇住她。现在它吸了你十年的血,已经认你为主了。你只有亲手还回去,才能解开血脉连接。”
“然后呢?她出来了怎么办?”
林老爷子没回答。
屋里安静得可怕,窗外风声呜咽,像有人在哭。
张北辰盯着老头子的脸,突然明白过来。
“你压根没打算让她出来。”他说,“你让我去,是要我送死。”
林老爷子眼皮跳了一下。
“不是送死。”他说,“是换命。”
“换谁的命?”
“你二爷的。”
张北辰愣住。
二爷?那个疯了三十年的老头?
“你二爷当年被你爷爷算计,失去了那女人,所以疯了。”林老爷子缓缓道,“但他没真疯,他在等。”
“等什么?”
“等你。”
这话像一记闷棍敲在张北辰后脑勺上。
他想起二爷临死前抓着他手腕的样子,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分明有光。
“他知道我会来?”
“张家血脉,你是唯一还剩下的男丁。”林老爷子说,“你爷爷死前把玉佩传给老刘,让他带你入行。他赌的就是你会一步步走进墓里。”
“我爷爷……”张北辰声音发颤,“他在算计我?”
“他没办法。”林老爷子叹气,“张家欠了那座墓一条命,总得有人还。你爷爷还不了,你爹跑了,就只剩下你。”
张北辰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他十八岁跟着二狗子入行,以为是自己为给老爹治病走投无路。
现在看来,从头到尾都是局。
老刘的死,玉佩的传递,他一步步成为“阴眼”……全都是安排好的。
他被当成祭品养了二十年。
“我凭啥替你们还债?”他猛地站起来,“张家欠的命,关我屁事!我爷爷坑了我二爷,我二爷利用我,你们一个个算计来算计去,谁问过我愿不愿意?”
林老爷子没说话。
张北辰胸口剧烈起伏,眼眶发红。
半晌,他冷笑一声。
“行。”他说,“我不去。我就不信,离了你们张家,那墓能自己跑出来咬我?”
他转身就走。
门开了一半,林老爷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以为你能跑?”
张北辰停住脚步。
“玉佩吸了你十年血,你的命早就不是你自己的了。”林老爷子声音苍老,“最多三年,玉佩吸干你最后一滴血,你就会变成它的傀儡。到时候你自己会爬回墓里,跪在她面前,求她收留你。”
张北辰握门框的手指关节发白。
三年。
他只剩三年。
“你骗我。”他说。
“你可以不信。”林老爷子平静道,“等你哪天照镜子,发现头发全白了,脸上皱纹一夜之间多出来,你就知道我没骗你。”
张北辰没回头。
他推开门,走进夜色里。
风很大,吹得他脑子清醒了几分。
胸口的玉佩还在发烫,像一颗心脏在跳动。
他低头看了一眼。
暗红绳结缠绕,白玉晶莹,血纹在月光下隐隐发红,像有什么东西在玉身里蠕动。
张北辰打了个寒颤。
他第一次对这块玉产生了恐惧。
十年了,他一直把它当护身符。
现在才知道,这东西是催命符。
走出林家大院,街上空无一人。
小县城的夜晚来得早,商铺早早关了门,路灯昏黄,影子拖得老长。
张北辰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林老爷子的话。
二爷等了他三十年。
爷爷算计了他二十年。
他这辈子,像个棋子一样被人推来推去,从来没有自己做过主。
“操。”他骂了一声。
手机震动。
他掏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接起来,对面沉默了几秒,传来一个沙哑的女声——
“张北辰。”
他脚步顿住。
“你谁?”
“你不认识我。”女人声音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我认识你。”
“别跟我扯犊子,有话直说。”
电话那头笑了一声。
“别去墓里。”女人说,“他们在骗你。”
张北辰心一紧。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墓里?”
“因为我在那儿。”女人声音越来越轻,像在消散,“我等了你很久……”
电话挂断。
张北辰盯着屏幕,手指发凉。
来电显示:未知号码。
他回拨过去,提示音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张北辰站在街边,风吹过来,他浑身冰凉。
胸口的玉佩又开始发烫了,比刚才更烫。
他低头,看见玉身里的血纹正在缓缓蠕动,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日。”他骂道,一把扯开衬衣领口。
玉佩暴露在空气中,烫得他胸口皮肤发红。血纹越来越亮,像一条条血管在跳动。
突然,他听见一个声音。
很轻,像耳语。
“回来……”
张北辰猛地抬头。
街上空无一人,路灯忽明忽暗,影子在地上晃动。
“谁?”他吼道。
没人回答。
但那个声音又响了一次,就在他耳边——“回来找我……”
张北辰转身就跑。
他不知道自己在跑什么,只知道不能停下来。
胸口的玉佩越来越烫,像一团火在烧。
他跑了两条街,拐进一条小巷,撞翻了几个垃圾桶,最后一头撞在墙上。
墙很凉。
他靠着墙喘气,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玉佩终于凉了下来。
张北辰低头看了一眼,血纹恢复了原样,静静地躺在玉身里,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闭上眼。
耳边还回响着那个声音。
“回来找我……”
是女人的声音。
很温柔,很轻,像在哄孩子。
但他知道,那不是人。
那是墓里的东西在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