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任命会结束后，大刘终于名正言顺地走上了五金厂中层副职领导岗位。手里紧紧攥着那份精美聘书，回家的路上走走停停，借着路灯一遍又一遍地看。烫金字体在灯光下闪烁：“兹聘任刘伟同志为厂保安队副队长”。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抚过那几个凸起的字，生怕一不小心就抹掉了这来之不易的荣耀。
不到四十岁这年，他终于不再是普通保安大刘，而是刘副队长了。
推开家门，妻子阿芳正挺着大肚子在厨房忙碌。大刘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后，清了清嗓子，学着老梅在大会上的讲话语调，一字一顿地说：“阿芳同志，我要向你宣布一个好消息！”
阿芳被他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手上还拿着锅铲：“什么事这么郑重其事的？”
大刘打开聘书，庄重地念道：“兹聘任刘伟同志为保安队副队长！”
阿芳愣了一瞬，随即脸上绽放出惊喜的笑容：“真的？你当上副队长了？”她放下锅铲，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聘书仔细端详，“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能行！”
大刘扶着阿芳坐到沙发上，又俯身对着她隆起的肚子说：“宝宝，你爸爸现在是副队长了！”
阿芳被他逗得直笑：“才五个月，能听懂什么呀！”
“这叫胎教，让他从小就知道他爸有出息。”大刘得意地说着，从柜子里拿出那瓶存了小半年的白酒，倒了满满一小杯，“今天得庆祝庆祝。”
阿芳以茶代酒，夫妻俩碰了一杯。大刘咂摸着嘴里的酒香，感觉这酒比往常任何时候都醇厚甘甜。
“老梅在会上特别表扬了我，说我责任心强，在厂里这么多年从没出过差错。”大刘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话匣子打开了就收不住。
阿芳温柔地笑着：“那你更要好好干，别辜负了领导的信任。”
“那当然！我大刘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他拍着胸脯，“从部队复原到这厂子，哪一天不是兢兢业业？这下好了，总算熬出头了。”
那一夜，大刘睡得格外香甜，梦里全是自己在保安队指点江山的画面。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大刘就醒了。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生怕吵醒熟睡的妻子。简单洗漱后，他站在衣柜镜前，仔细梳理着头发。自从年纪轻轻开始谢顶，他愈发珍惜头顶剩余的这几缕头发，今天更是梳得一丝不苟。穿上那套熨烫得笔挺的保安制服，他在镜子前照了又照，确保每一个扣子都扣得端正，肩章平整无皱。
阿芳被他洗漱的声音吵醒，揉着眼睛走出卧室，看见丈夫这般打扮，不禁笑了：“哟，这么早就去上任啊？”
“现在是领导了，得起带头作用。”大刘挺直腰板，“十来个队员都看着我呢。”
阿芳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轻声说：“别太得意，新官上任三把火，但也别烧得太旺。”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大刘嘴上这么说，眼里却闪着藏不住的兴奋。
早餐后，大刘比平时提前半小时出了门。晨风拂面，他感觉浑身是劲，几乎是踏着轻快的步子向工厂走去。路旁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仿佛在为他鼓掌。这条走了十五年的路，今天显得格外不同。
“春风得意马蹄疾”，大刘想起在部队时文书常念叨的诗句，此刻他真切体会到了这种心情。
到达厂区时，大门才刚刚打开。值班的老张看见他，惊讶地说：“大刘——不，刘队，今天怎么这么早？”
大刘拍拍老张的肩膀：“以后叫副队长就好。当了领导，自然要早点到。”
保安队办公室位于厂区东侧，是一间二十平米左右的房间，墙上挂着值班表、厂区地图和各项规章制度。大刘推门进去，环顾这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今天却感觉一切都焕然一新。他在房间里踱步，最后停在王队长的办公桌前——那是一张比普通队员桌子更宽大、带抽屉的办公桌。他伸手摸了摸光滑的桌面，想象着自己坐在这里处理公务的样子。
队员们陆续到来，个个见到他都道贺。
“刘副队长，恭喜高升啊！”
“以后就是领导了，多关照咱们老兄弟！”
“大刘这是实至名归，厂里总算做了个明白决定！”
大刘一一回应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老张掏出一支香烟，毕恭毕敬地送到大刘面前。大刘眼睛皮抬都没抬地接过烟，老张赶紧拿出打火机给点上。大刘美美地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正准备对队员们发表一番“就职演说”，安排一下今天的工作。
突然，保安队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
离电话最近的老张顺手接起：“喂？保安队……哦，哦，好的，好的！”
老张放下电话，脸色有些紧张，转头对大刘说：“刘队，厂办打来的，说市里安监局和消防支队的联合检查组突然来了，已经到了厂门口，要进行安全生产和消防突击检查。
“什么？”大刘心里咯噔一下，刚吸进去的烟差点呛在喉咙里。他当副队长的第一天，就碰上这种事？这担子全落在他身上了。他赶紧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刚才的得意和悠闲瞬间被紧张取代。
“都愣着干什么！”大刘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试图掩盖内心的慌乱，“老张，你赶紧去大门口迎接一下，客气点！小王，你去把我们的消防检查记录本、安全巡查日志都拿出来！其他人，快看看办公室里有没有哪里不整齐的，赶紧收拾一下！”
队员们立刻动了起来，但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大刘自己也赶紧整理了一下本就一丝不苟的头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心里飞快地盘算着：消防器材月检记录好像前几天有个别遗漏？新来的两个队员安全培训档案是不是还没补齐？
几分钟后，联合检查组一行五六人在厂办人员陪同下走进了保安队办公室。带队的是安监局一个面色严肃的中年科长。
大刘赶紧上前，脸上堆起笑容，伸出双手：“领导好，欢迎各位领导来检查指导工作！我是保安队副队长刘伟，由我负责接待。”
中年科长只是淡淡地和他握了下手，直接切入正题：“刘副队长，把你们近期的安全巡查记录、消防设施维护记录，还有员工安全培训档案都拿来看看。”
“好的好的，马上马上。”大刘一边应着，一边示意队员把准备好的材料递上来。
检查组成员开始仔细翻阅各种记录本子，不时低声交流，并用笔记录着什么。办公室里的气氛异常凝重，只有纸张翻动和偶尔的询问声。大刘站在一旁，手心微微冒汗，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全然没有了早上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突然，消防支队的一位同志抬起头，问道：“刘副队长，我看上个月的消防演练记录，参与签名人数和你们报备的计划人数对不上，少了三个人，是怎么回事？”
大刘心里一紧，那三个人那天正好请假了，后来忘了补训和补签名。他支吾着解释：“这个……那天有队员临时有任务，所以……”
“临时任务不是理由，”那位同志打断他，语气严厉，“消防演练必须保证全员覆盖，这是硬性规定！过后必须补训并记录在案！”
“是是是，我们马上整改，马上补！”大刘连连点头，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接着，安监局的人又指出了几个问题：个别灭火器压力指针临近临界值未及时更换、安全通道堆放杂物的老问题有反复迹象……
大刘一边听着，一边用笔在本子上飞快记录，嘴里不断说着“马上落实”、“立即整改”。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仿佛每一句批评都打在他这个新官的脸上。
半个多小时的检查仿佛过了半天那么长。送走检查组后，大刘瘫坐在椅子上，感觉比站了一天岗还累。他看着桌上那本依旧精美的聘书，心情却与早上截然不同。
老张递过来一支烟，这次大刘接过来时，眼神里没了那种轻慢，反而带着一丝感激和自嘲。他自己拿起打火机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兄弟们，”大刘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沉稳了许多，“刚才检查组指出的问题，大家都听到了。以前可能有些地方我们没做到位，从我做起，立即整改！老张，你负责联系消防器材公司，今天就把快到期的灭火器换了；小王，你负责通知那三个没参加演练的，明天下午加练补考，我亲自监督；其他人，跟我一起去把各个安全通道再彻底清理一遍！”
他的指令清晰而具体，不再是空泛的“发号施令”。队员们看着这位刚刚经历了“下马威”的副队长，似乎看到了他的不同，应答的声音也响亮了许多。
傍晚下班回家，大刘的脚步比早晨沉重了许多。
阿芳早已准备好饭菜，见他回来，关切地问：“第一天当领导，感觉怎么样？”
大刘没有像昨晚那样兴奋地炫耀，只是叹了口气，苦笑着说：“官儿不是那么好当的，责任重啊。”他看了一眼摆在电视柜上的聘书，感觉它不再仅仅是一份荣誉，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阿芳给他盛了碗饭，轻声说：“凡事开头难，慢慢就习惯了。”
“今天市里突然来检查，我手忙脚乱的，被挑出不少毛病。”大刘扒拉着米饭，没什么食欲，“当着所有队员的面，被检查组训得跟孙子似的。”
阿芳坐到他身边，温柔地说：“发现问题不是坏事，改了就好。你刚上任，有些疏忽也正常。”
大刘摇摇头：“你不懂，那些问题其实一直都存在，只是我以前是普通队员，不用操心这些。现在位置不同了，所有责任都压到我头上了。”
饭后，大刘没像往常一样看电视，而是早早进了卧室，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本旧相册。阿芳走进来，看见他正对着一张照片发呆。那是他退伍时和战友的合影，照片上的大刘身着军装，英姿飒爽。
“想起部队的事了？”阿芳问。
大刘点点头：“在部队时，我是班长，管着十来个兵，也没觉得这么难。怎么现在当个保安队副队长还有点难。
不过大刘想起来队友们毕恭毕敬的神情，还是心满意足，得意洋洋，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