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娟已经答应配合大刘把他表哥收废品的事情搞定,需要大刘自己想办法找供应商茬子。大刘为他那个远房“老表”想接手厂里废品收购的事,已经缠了她好些天了。可厂里的规矩,供应商哪是说换就能换的?这事儿,她一个仓库副主管也不能亲自出面。
想来想去,只有让大刘把这潭水搅浑,才好摸鱼。
为了把事情落实,阿娟拿起内部电话,熟练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大刘吗?我,阿娟。”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熟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恼,“你那老表进厂收废品的事……等一下小翠把那些计划给你,赶紧动起来。”
电话那头,保安队长大刘“嗯”了一声,声音沉稳,听不出情绪。
阿娟继续说,语气放慢了些,像是在斟酌词句:“光让他进来,怕是不顶用。老供应商那边根深蒂固,没点‘动静’,厂长办公室那边不知道是不起作用的。”她顿了顿,意有所指,“我觉得,你保安队,是不是可以……加强一下管理?特别是对那些不太守规矩的外来车辆和人员。总要让人看到,现在的合作方,是有些‘问题’的,对吧?”
大刘握着话筒,心里跟明镜似的。阿娟这话,是要他找个由头,把现任的废品收购商搞掉,再把他的老表顺理成章地推上来。他脑子里瞬间闪过上次帮厂领导老梅处理那几个“嚼老婆舌”的工人时的情景。那次,他暗中调查,证据确凿,出手精准,一举平息了风波,深得老梅赏识。那是为领导排忧解难,他做得理直气壮,事后腰板也挺得直。
可这次呢?这次是为了自己,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自己——毕竟是假公济私,他心里难免有点发虚,像脚踩在棉花上,不那么踏实。
他沉吟了片刻,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情况我了解了。快到年关了,安保形势确实比较严峻,加强管理是分内之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挂了电话,大刘靠在椅背上,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眯起了眼睛。上上下下的关系,他自认已经打点到位。老梅那边,偶尔汇报工作时报备一下“加强年底安保”的打算,算是铺垫;阿娟这边已经沟通到位,自然配合。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一个能把事情“闹大”的东风。
这阵东风,必须刮得是时候,刮得是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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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哔——哔哔——”
尖锐的哨声在保安队办公室外响起,紧接着是大刘粗犷的喊声:“集合!临时会议!”
分散在厂区各处的保安们闻讯,小跑着赶回。不一会儿,办公室里就挤满了穿着统一制服的身影,显得有些拥挤。大刘站在前面,面色严肃,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人都到齐了?”他沉声问道,得到肯定的回应后,清了清嗓子,“同志们,最近快到年关了!”
他刻意加重了“年关”两个字,下面的保安们不由得挺直了腰板。年关往往意味着事多,检查多,也意味着机会。
“根据上面的指示,”大刘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传达重要精神的郑重,“工厂的安保形势,非常严峻!老板亲自发话了,要求各部门,特别是我们保安队,必须严格管理,狠抓落实!”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队员们的反应。看到大家都屏息凝神,效果达到,他才继续道:“我们保安队,是工厂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防线!绝对不能出任何纰漏!所以,从今天起,一切安保等级提升!特别是对外来人员、车辆,必须严加盘查,绝不放过任何疑点!”
他话锋一转,目光精准地落在一个年纪稍长、面相精明的保安身上:“老张!”
“到!”老张一个激灵,立刻应声。
“你重点负责的区域,三号车间附近的废品堆放处,是重中之重!”大刘盯着他,语气严厉,“上次那个收废品的供应商,就有点吊儿郎当,不太服从管理。这次,你给我把眼睛擦亮了!盯紧了!只要他有一丁点不合规矩的地方,就给我按规矩办事,绝不姑息!必须让他知道,在咱们五金厂,谁说了算!必须让他付出代价!”
老张是保安队里的老油条,一听这话,再结合大刘的眼神,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这不是普通的加强管理,这是要针对性地找茬啊。他脸上立刻堆起愤慨和忠诚:“队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那帮收破烂的,平时就是太放肆了,这次一定给他们立立规矩!”
“好!”大刘满意地点点头,随即面向全体队员,“都听清楚了!一旦老张那边发现问题,发出呼叫,所有在岗、巡查的队员,必须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支援!形成威慑!我,大刘,会亲自到场指挥!有什么责任,我来扛!”
他抛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具诱惑力的筹码:“兄弟们,年底了,表现得好不好,直接关系到年终奖能发多少!也关系到明年,谁能加薪,谁能升职!为我们五金厂的安全生产做出贡献的,厂里绝不会亏待!”
“奖金!”“加薪!”
这两个词像投入静水的石子,瞬间在保安队员中激起了波澜。原本还有些茫然的年轻队员们,眼睛立刻亮了,群情振奋,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就能揪出几个“不法分子”来立下大功。
保安办公室室里弥漫着一种躁动而亢奋的情绪。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仓库小翠抱着一份文件夹,低着头快步走了进来。她似乎没料到里面正在开会,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慌乱,但还是径直走到大刘身边。
“刘队……”她低声说,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飞快地放在大刘面前的桌上,“这是……这是娟姐让送过来的,关于……关于近期的一些安排。”
说完,她也不等大刘回应,转身就匆匆离开了,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张纸上。大刘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随手拿起纸张,故作随意地扫了一眼。这一眼,让他心头大定。
纸上清清楚楚地打印着《废品处理计划及车辆进出厂时间安排表》。今天下午三点,现任供应商就有一车废品计划从三号车间的废品堆放处装车出厂。
真是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这东风,来得正是时候!这阿娟配合得力。计划周密。
他不动声色地将纸张折好,收进口袋,然后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老张:“老张,都听到了?形势严峻!下午你就带两个机灵点的,去三号车间废品堆放处那边,严格按照新的安保条例,执行检查任务!一丝一毫都不能放松!”
“明白!”老张心领神会,大声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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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五十分,三号车间后方的废品堆放处。
各种拆卸下来的金属边角料、废弃模具、破损的包装材料堆积如山,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一辆蓝色的中型货车停在一旁,车厢已经装了大半。两个穿着脏旧工装的工人,正忙着将最后几捆废铁皮往车上搬。
供应商老王是个五十岁左右的汉子,皮肤黝黑,常年的户外劳作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更苍老些。他正和颜悦色地跟负责此处的车间管理员递烟、闲聊,等着最后清点签字,就可以开车出厂了。
这时,老张带着两名年轻力壮的保安,迈着四方步走了过来。三人都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停一下停一下!”老张还没走到跟前,就扬手喊道,“装车呢?检查!”
车间管理员认得老张,笑着打招呼:“这不都快装完了嘛,马上就好,等一下出厂大门时由你们保安队检查。”
老王也赶紧赔着笑脸,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递过去:“张队,辛苦了,来,抽根烟。”
老张却一摆手,直接挡开了递过来的烟,脸色严肃:“厂里新规定,非常时期,所有出厂车辆必须接受过程中全面检查!不光是到厂门口再检查。车上装的什么?重量多少?有没有夹带?都得查清楚!”
老王一愣,心里有些嘀咕,以前虽然也检查,但没这么严格,通常递根烟、说句好话也就过去了。他嘴上还是客气着:“张队,您看,这都是老规矩了,就是些废铜烂铁,过磅单都在这儿呢,错不了。我这赶时间,下一家厂子还等着呢……”
“废铜烂铁?”老张冷哼一声,走到车尾,用手里的警棍随意扒拉着车上的废料,“我说老王,这可说不准。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混进去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最近厂里可是丢了东西的!你们这些外来车辆,嫌疑最大!”
这话就有点重了,几乎是明着指责对方可能偷窃。老王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但他还是强忍着火气:“张队,您这话说的,我老王在这片收废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讲的就是个信誉,怎么可能干那种事?”
“信誉?哼!”老张不为所动,对身后两个年轻保安一挥手,“上去,仔细翻翻!重点看看下面、角落里,有没有藏东西!”
两个年轻保安得令,立刻身手矫健地爬上了货车车厢,开始用力翻动那些沉重的废金属,发出“哐当哐当”的刺耳声响。
老王这下真急了。这些废料刚装好车,翻乱了不仅耽误时间,重新整理也更费劲。他上前一步,拦住正要继续指挥的老张:“张队!张队!您这就不讲道理了吧?我这都是过了磅、有单据的!你们这样搞,我这车没法弄了!”
“没法弄?”老张把眼一瞪,声音也拔高了,“没法弄就别弄!这是五金厂,不是你们家后院!想进来就进来,想出去就出去?告诉你,今天不检查清楚,你这车就别想出厂!”
“你……你们这是故意刁难!”老王气得脸色通红,胸脯剧烈起伏。他算是看出来了,今天这保安就是来找茬的。
“刁难?我这是执行规定!”老张梗着脖子,寸步不让,“你再说一遍?不服从管理是吧?抗拒检查?”
两人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在空旷的废料区传出去老远。附近车间一些正在休息的工人被声音吸引,三三两两地围拢过来看热闹,低声议论着。
“怎么回事?吵这么凶?”
“好像是收废品的跟保安干起来了。”
“为啥啊?”
“听说保安要检查,那收废品的不让……”
人群的聚集,让现场的气氛更加紧张起来。看到人越来越多,老张便用警棍指着老王的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几乎都要触碰到。老张一遍又一遍不停的用手拨开,心里火气越来越大,狠狠地推了一把,老张顿时大叫到,你敢动手打人,说完上去就抓住老王前胸口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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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刘并没有第一时间出现。他站在不远处一个车间的拐角后面,冷静地观察着局势的发展。他看到老张成功地激怒了老王,看到围观工人越来越多,看到场面正朝着他预设的方向升级。
时机差不多了。
他整了整自己的保安制服帽子,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从拐角处冲出,大步流星地奔向事发地点,人还没到,如同炸雷般的怒吼已经先至:
“干什么!干什么!都想造反吗?!”
这一声吼,中气十足,带着无比的威严和愤怒,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声。围观的工人们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让开一条通道。就连吵得面红耳赤的老张和老王,也暂时停了下来。
大刘铁青着脸,走到人群中央,目光如刀,先扫过老王,然后狠狠瞪了老张一眼(当然是做样子):“怎么回事?啊?厂区重地,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老张!让你执行安保任务,你怎么搞的?!”
老张立刻会意,抢先一步,指着老王,委屈又愤慨地汇报:“刘队!您来得正好!这个人,这个收废品的,我们按照新规定对他的车辆进行检查,他不但不配合,还出口辱骂,甚至想动手抗拒检查!态度极其恶劣!”
“你放屁!”老王气得浑身发抖,对着大刘急声辩解,“刘队长!您明鉴啊!是他们故意找茬!车都装好了,他们非要上去乱翻乱动,耽误我时间,还污蔑我偷东西!我在这厂里收废品多少年了,从来没受过这种气!”
大刘根本不听老王的解释,或者说,他不需要听。他需要的就是这个“不服从管理”、“抗拒检查”的由头。他猛地一挥手,打断老王的话,声音比刚才又高了八度,几乎是咆哮起来:
“闭嘴!你还敢狡辩?!工厂安保的规定,就是厂里的规定!就是铁律!谁给你的胆子不服从管理?!啊?!”
他伸手指着老王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老供应商就可以搞特殊化!在安全面前,没有任何情面可讲!你态度嚣张,抗拒检查,这就是事实!”
大刘的嗓门天生洪亮,加上刻意为之,这几声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穿透层层墙壁,甚至连远处办公楼里的人都隐约听到了动静。
“外面怎么回事?这么吵?”二楼一间办公室里,正在看文件的厂长老梅皱了皱眉,问旁边的秘书。
秘书走到窗边看了看:“梅厂长,好像是三号车间后面,保安队大刘和那个收废品的吵起来了,动静挺大。”
老梅“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但显然注意到了这件事。
而在仓库办公室,阿娟也站在窗边,远远地望着那个方向。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看到聚集的人群和那个熟悉的、正在“发威”的大刘的身影。她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恢复平静,转身离开了窗边。
现场,大刘的“表演”还在继续。他对着围观的工人,也像是在对闻讯赶来的其他保安队员训话:
“都看到了吗?这就是不把厂规厂纪放在眼里的下场!年底了,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我们保安队,就是要坚决打击这种歪风邪气!有一个,查一个!绝不手软!”
他回头,对着气喘吁吁、满脸冤屈的老王,下达了最后通牒:
“你的车辆,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开到一边,接受全面、彻底的检查!在没有检查清楚之前,绝对不允许出厂!还有你,态度问题,我会如实向上面汇报!你们公司的合作资格,也需要重新评估!”
老王看着眼前声色俱厉的大刘,又看看周围虎视眈眈的保安和越来越多看热闹的工人,知道今天这事无法善了。他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无力地垂下了头。那辆蓝色的货车,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默默地停在堆积如山的废料旁,无法动弹。
大刘双手叉腰,站在场地中央,享受着掌控局面的感觉。他成功地制造了“动静”,而且是不小的动静。事情,已经按照他的剧本,成功地“闹大”了。
“供应商不服从安保管理”的既定事实,已然铸成。东风已起,接下来,就是看这阵风,能把阿娟的“老表”,以及他自己的利益,吹到哪个位置了。
大刘的目光越过沮丧的老王,越过嘈杂的人群,投向更远处,心里已经开始盘算下一步该如何向领导“汇报”,以及如何“顺势”引出新的、更“懂规矩”的供应商了。这场由他自导自演的“找茬”大戏,第一幕,圆满成功。而他知道,这仅仅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