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刚过,京州的积雪还未完全消融,街角屋檐下仍挂着半截晶莹的冰棱,寒风一吹,便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可汉东省委大院内,几株迎春花却已悄然绽放,嫩黄的花瓣顶着残雪,在料峭春寒里倔强地舒展,像是在无声诉说着某种隐秘的生机与暗涌。就在这个乍暖还寒的时节,一场足以决定汉东未来政治版图的关键会议 —— 省委常委扩大会议,在省委一号楼那间铺着深棕色地毯的小会议室里如期召开。
会议室的大门紧闭,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外界所有声响,只留下室内凝滞的空气。省委常委们围坐在那张象征着汉东最高权力的长圆桌旁,桌面光可鉴人,映得每个人的脸庞都带着几分不真实的严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庄重与压抑,仿佛连漂浮的尘埃都被无形的力量凝固在半空,动弹不得。桌上的白瓷茶杯里都冒着袅袅热气,茶雾缓缓升腾,却很少有人伸手去碰,唯有偶尔翻动文件时发出的 “沙沙” 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是沉闷鼓点里的零星杂音。
反贪局代局长侯亮平这种级别的干部,连在会议室门外站岗的资格都没有。此刻,他正坐在几公里外反贪局办公室的真皮座椅上,目光死死盯着墙上那面挂钟。秒针 “滴答滴答” 地转动,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他的心尖上,让他坐立难安。他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心里翻涌着无数念头 —— 这场会议的结果,不仅关乎祁同伟的命运,更可能彻底改变他在汉东的处境,他只能在这遥远的办公室里,焦急地等待那个或许会改写一切的答案。
沙瑞金坐在长桌顶端的主持位上,身上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夹克,衣料挺括却不张扬,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他神色沉稳,那双深邃的眼睛像两口古井,目光如炬,仿佛能看穿人心。他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慢条斯理地端起面前的茶杯,修长的手指捏着杯耳,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动作从容不迫。这个简单的动作持续了足足半分钟,在这半分钟里,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仔细观察着他们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像是在无声地衡量着什么。
“同志们,” 沙瑞金终于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时发出一声轻响,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仿佛千钧之重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中组部对祁同伟同志的考察已经结束。考察组的评价很高,认为该同志政治过硬,业务精湛,特别是在‘1?12’专案和丁义珍案中,展现出了极强的驾驭复杂局面的能力。”
说到这里,沙瑞金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全场,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今天我们省委常委也要在这个问题上达成共识。提拔一名副省长,不是小事,是关系到汉东长治久安的大事。大家都谈谈吧,畅所欲言。”
高育良坐在沙瑞金的左手边,他微微挺直脊背,老神在在地伸出手指,轻轻整理了一下西装衣领,动作优雅而从容。作为政法委书记,更是祁同伟的恩师,他的表态无疑至关重要,也最名正言顺。
“我支持。” 高育良的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祁同伟同志在公安战线工作多年,从基层派出所民警一步步干到公安厅长,履历扎实,经验丰富。特别是最近,他在处理大风厂群体性事件时,那种‘柔性执法’的智慧,那种‘以民为本’的情怀,是很多干部都不具备的。他没有一味动用警力强行驱散群众,而是主动带头走进厂区,耐心倾听诉求,化解矛盾,这说明他已经具备了高级领导干部应有的政治站位和大局意识。”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对祁同伟的能力深信不疑。
纪委书记田国富紧随其后,他先是低头翻了翻面前摊开的笔记本,指尖在纸页上轻轻划过,随后抬起头,脸上带着一贯的严肃表情:“纪委这边,我也表个态。虽然社会上对祁同伟同志有些议论,关于山水庄园的传闻也不少,但我们纪检工作讲究的是证据说话。经过我们纪委的核查,目前没有收到关于祁同伟同志违纪违法的实质性举报。相反,他在得知山水庄园可能存在问题后,主动要求避嫌,还推动相关部门进行整改,这种自觉性,我看是经得起考验的。”
组织部长吴春林也跟着点了点头,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平和却态度明确:“从组织考察的情况来看,祁同伟同志的群众基础不错,这次谈话推荐,他的得票率很高,基层干部和群众对他的评价普遍较好。”
随着高育良、田国富、吴春林等人相继表态支持,赞同的声音像潮水般在会议室里蔓延开来,慢慢将坐在角落的李达康包围。无形的压力如同一座沉甸甸的大山,重重地压在李达康的肩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李达康坐在那里,面色灰败,眼下的眼袋深重得像是挂了两个铅球,遮住了他往日里锐利的眼神。他今天特意穿了一件熨烫平整的白衬衫,领口系着深色领带,本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可那张写满憔悴的脸,却怎么也遮掩不住内心的疲惫与焦虑。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支黑色钢笔,笔身被他握得发烫,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甚至微微颤抖着,连笔帽上的金属纹路都快要被他捏变形。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根本不是一场正常的表决,而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一个天衣无缝、让他无处可逃的必杀局。祁同伟先是在除夕夜用那盘看似善意的 “饺子”,不动声色地羞辱了他的人格;现在,沙瑞金又用这场表面民主的 “表决”,步步紧逼,想要彻底践踏他的政治尊严。他太清楚眼下的局势了 —— 如果他敢开口反对,不仅改变不了最终结果,因为支持祁同伟的票数早已足够,还会被轻易扣上 “因私废公”“破坏班子团结” 的帽子,从此彻底被踢出汉东的政治核心圈,他多年的心血和抱负,都将化为泡影。
沙瑞金的目光终于缓缓投了过来,那目光看似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像一束灼热的探照灯,牢牢打在李达康的脸上:“达康同志?你是京州的一把手,祁同伟同志如果顺利上任,以后你们在工作上的交集会很多。我想听听你的意见,这很重要啊。”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李达康,那些目光复杂各异 —— 有隐晦的同情,有看热闹的好奇,还有几分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像无数根细密的针,狠狠扎在他的身上。
李达康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部,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吸进了满口的玻璃渣,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艰难地环视四周,看到的却是一张张等待着他低头妥协的脸。
屈辱,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像潮水般淹没了他。这辈子,他李达康从基层干起,一路摸爬滚打,纵然有过不顺,可除了当年在赵立春面前低过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他一心扑在工作上,为了京州的发展呕心沥血,到头来,却要在这样的场合,被迫向自己不齿的人低头。
但他是个在政治漩涡里浸泡多年的 “老江湖”,生存的本能终究压倒了一时的情绪。他心里清楚,只要他还想在这个位置上干下去,还想保住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光明峰项目,还想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他就必须咽下这口带着血泪的唾沫,做出最 “明智” 的选择。
“我…… 同意。”
李达康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喉咙里卡着粗砂,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甚至在尾音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破音。仅仅是说出这三个字,仿佛就抽干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让他原本挺直的脊背瞬间佝偻了下去,整个人都显得颓丧了许多。
可他终究不甘心就这么狼狈地妥协,为了找回一点仅存的面子,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卑微,他咬紧牙关,强撑着挺直了一点脊背,补充道:“祁同伟同志在维护社会治安、处理突发事件方面,确实有一套办法。希望他到了副省长的位置上,能继续保持这种…… 锐气,不要辜负了省委的信任。”
最后那个 “信任” 二字,他说得极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仿佛不是在期许,而是在无声地诅咒。
“好!” 沙瑞金猛地一拍桌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如同胜利者般的笑容,“既然大家意见一致,那就全票通过!我相信,祁同伟同志的上任,将是汉东政法工作的一个新起点,也是我们省委班子团结战斗的新起点!”
李达康颓然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眼角的余光却能看到周围的人纷纷鼓掌,掌声在狭小的会议室里回荡,响亮而刺耳。可在他听来,那掌声根本不是什么庆祝,而是对他最大的嘲讽,每一声都像巴掌一样,狠狠扇在他的脸上。
他心里无比清楚,从这一刻起,那个曾经只能跟在他屁股后面,恭恭敬敬喊他 “李书记” 的祁同伟,再也不是他可以随意呵斥的下属,而是即将与他平起平坐、甚至因为得到沙瑞金的信任而隐隐压他一头的封疆大吏。
而他李达康,在这场无声的权力博弈中,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满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