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朝歌负手而立,千丈法相虚影虽未完全显化,但那股凌驾众生、追溯本源的道韵,已如无形山岳,压得方圆百丈空间凝固,梅雪寂然。
“方运。”
“你言 ‘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此语,于凡俗众生,或可自我安慰。然放眼诸天,大道争锋,如百川归海,终有至高一途。”
“我瑶池仙道,追索天地本源,超脱生死轮回,求得永恒自在。此乃历经万劫、优胜劣汰后验证的无上正道。”
“你文道,汲汲于人间烟火,困囿于朝代兴替,所求不过一世文名、百年气运。纵有镇国之象,亦如朝露,日升则曦。”
“试问,”
“当纪元终结,星河崩灭,你那‘不相害’的万物、‘不相悖’的万道,可能存续一缕文明火种?可能护住一方生灵不灭?”
“仙道求己,以自身为舟,横渡苦海,抵达彼岸。文道求外,借外物之气,聚散无常,终为天地刍狗。”
“萤火之光,也配与皓月论 ‘并行’?”
人群中,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是啊,圣子说得对,文道终究是末流,仙道才是正道!”
“方运太狂妄了,真以为一篇文章就能撼动仙道根基?简直可笑!”
“我看这轮魁首,本就不该给方运,他的道,根本经不起推敲,全是些自欺欺人的空话!”
“圣子英明,一眼就看穿了方运的虚伪,今日便该让他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大道,什么才是凌驾众生的威能!”
方运深吸一口气,他踏前一步,声音 平稳,竟将那股凛冽道韵悄然化解 三分。
“圣子论道,以时空之尺量存在之价,以存续之久定道途之高。敢问,”
“若存在只为存续,与亘古顽石何异?若永恒却冰冷孤寂,与永夜死寂何别?”
“我文道,所求者,非一己之超脱,乃 众生之明明德,乃文明之传承不息。”
“您言文道如朝露。然露水虽微,可映 日月星辰;文明虽暂,其智慧、其精神、其 仁与义,却可穿透时空,照亮后人心灵。”
“孔圣逝于两千载前,然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之训,可曾真正湮灭?孟曰取义,文山丹心,其气可曾因朝代更迭而有丝毫褪色?”
“此便是文道之长久!非物质之恒存,乃精神之不朽,文明之薪火相传!”
“仙道是舟,可渡己。文道是光,可照亮更多人前行的路,甚至为后来者标定彼岸的方位。”
“萤火之光,固然不及皓月之辉。但若无万千萤火照亮人间,皓月独悬的苍穹,该是何等的荒凉与寂寞?”
“道,非独行。天地生万物,自有其并存之理。仙道是探索宇宙之一极,我文道,则是注解人间之意义。”
方运话音落下的刹那,两道清亮的喝彩声,几乎同时划破寂静,掷地有声。
“说得好!” 李清冥率先起身,“精神不朽,薪火相传!文道之光,虽微致远,可比日月!方公子此论,才是真正窥得文明大道的真谛!”
她身姿挺拔,目光扫过那些方才附和第五朝歌的人,语气中带着几分凛然,“此前有人妄言文道是末流,殊不知,若无文道注解人间仁义、传承先贤智慧,纵使仙道能超脱轮回,又与冰冷顽石何异?”
紧随其后,武明空凤目灼灼:“萤火聚光,可照长夜;文道传心,可渡众生。方运,你这一番话,点破了道之本质——非独善其身,乃兼济天下。仙道求己,文道渡人,本就是天地两道相辅相成,何来高低之分?”
身为执掌监察院、见惯朝堂争斗的公主,她一语中的,直指第五朝歌“唯我独尊”的道之偏颇,“圣子口称大道,却困于至高唯一的执念,反倒不如方公子看得通透。”
两位身份尊贵、眼界不凡的女子接连为方运叫好,炸醒了场中趋炎附势之人。
“对啊!方公子说得太对了!精神不朽才是真不朽!”
“孔圣之言流传千年,滋养无数后人,这难道不比仙道一己超脱更有意义?我之前真是猪油蒙了心,竟被虚妄的威压蒙蔽了双眼!”
“李清冥郡主和武明空公主说得没错!文道是光,照亮人间啊!”
“我们修文,求的不是长生不老,是让仁义礼智信扎根人心,是让文明之火代代相传!纵使纪元崩灭,只要精神尚存,文明便不算消亡!”
“哎呀,是老夫目光短浅了!方公子高见,高见啊!萤火聚光,可照长夜,文道与仙道,本就该相辅相成,而非一较高下!”
“圣子固然境界高深,但方公子此番论道,更显胸怀与格局!所谓大道,本就包罗万象,岂能只认仙道一条?”
“之前是我糊涂,妄言文道是末流,还请方公子海涵!您这‘精神不朽’之说,才是真正的天地至理!”
第五朝歌瞳微缩,众人见风使舵,方运的机变略出意料,但他岂会轻易罢休?
冷笑一声,攻势再变,直指方运个人 道心最深处:“巧言令色!”
“即便如你所言,文道有其价值。然你 方运,又凭什么代表文道?”
“你诗成镇国,凭的是前人遗泽?还是 一时之侥幸?”
“你口口声声万物并育,面对秘境之争,楚狂之逼,我瑶池之压,你可曾有半分 不相害的仁慈?你斩碎净世金莲,怒斥于我,杀伐果断,与你所倡的包容,岂非自相矛盾?”
“可见你骨子里,仍是弱肉强食之念!你所修的文道,不过是装饰门面的虚伪外衣!一旦触及自身利益,便原形毕露!”
“一个言行不一、道心蒙尘之人,也配 在此妄论大道并行?”
此问,极为恶毒!
直接将方运个人行为与其所持之道对立起来,攻击其伪善,欲从根本上瓦解其道心的根基!
若方运无法自圆其说,今日即便文章 引得天地共鸣,其文心亦将产生无法弥补的 裂痕!
短暂的寂静后,被更大的质疑所淹没。
“圣子所言甚是!”
“方运!你口口声声包容,不相害,却在秘境之中,对楚狂等人痛下杀手,夺其机缘!面对瑶池圣子,更是出言不逊,极尽 羞辱之能事!这便是你的仁?这便是你的 不相害?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不错!”
“文道最重言行一致,心口如一!你方运所为,与你所言,分明是背道而驰!如此 虚伪之人,也配代表文道?也配在此大谈 道并行?依老夫看,你不过是一个侥幸得了些许机缘,便不知天高地厚,妄图以惊世之言掩饰自身卑劣的狂徒罢了!”
“诗成镇国?哼!”
“谁知是不是提前得了什么上古 遗泽,或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否则,凭你 一介寒门出身,翰林修为,如何能引动如此 异象?我看,你这文心,怕是也来路不正 吧!”
“圣子慧眼如炬!一针见血!”
“言行不一,道心有瑕!此等人物,纵然有几分歪才,也难登大雅之堂!”
“自身尚且不能践行其道,有何资格在此妄论大道?指点江山?”
“我看董学政这魁首之名,给得未免太过草率!当重新评定才是!”
就在这议论纷纷,质疑声甚嚣尘上之际,一个声音缓缓响起,压下场中嘈杂。
“诸位,且静一静。”
开口的,正是大夏皇子,夏文渊。
“朝歌兄所言,虽言辞直接,却也不无道理。”
“方公子方才之论,立意高远,发人深省,本皇子亦是钦佩不已。文道精神不朽,文明薪火相传,此乃煌煌正理,无可指摘。”
“然则,正如朝歌兄所问,道之践行,贵在一以贯之。方公子于秘境之中,为求 自保,为争机缘,行事难免果决了些,此乃人之常情,本皇子亦能理解。”
“只是,”
“公子既倡‘万物并育而不相害’,又在那秘境险地,行那‘物竞天择’ 之事;既言‘包容并蓄’,却又对瑶池圣威,出言……颇为激烈。”
“这其中,难免会让人心生疑虑:公子 心中所持之道,与公子实际所行之事,是否 真能如一?”
“道心之纯粹,在于知行合一。若言行相悖,则道必有瑕。此非独朝歌兄之疑,亦是在场许多同道心中之惑。”
夏文渊微微一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恳切。
“方公子才华横溢,未来不可限量。本皇子亦是惜才之人。只是,今日之论,关乎道心根本,更关乎文道清誉。公子若不能对此有所澄清,自证其道之纯,只怕……今日这‘魁首’ 之名,以及公子所倡之道,都将难以服众,更恐有损我人族文道之堂皇正气。”
方运怒极反笑,他一步踏出,青衫无风自动。
“夏侯渊!你装你妈呢?你这等货色也配论道心纯粹?”
“你夏侯家祖上夏侯渊,号称‘虎步关右’,却因刚愎自用战死定军山,被曹操讥为‘白地将军’!而你,”
“口称惜才,实则妒贤!假意劝和,暗中递刀!你大夏皇族吞并小国时,可曾讲过不相害?镇压边关叛乱时,可曾想过包容并蓄?”
方运猛地甩袖,嗤笑道。
“满纸仁义道德,一肚子狼子野心!你方才默许众人攻讦于我,此刻又装什么公允?莫非你夏侯家的浩然正气,就是见风使舵,落井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