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运的手触及问道石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那团氤氲光晕先是微微一颤，随即爆发出吞没一切的炽白光芒，将整个梅雪园映照得如同白昼。
光芒中，最先浮现的并非什么仙山楼阁，而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红尘画卷：喧闹的市井，辛勤的农夫，苦读的学子，戍边的将士……
炊烟袅袅，书声琅琅，孩童嬉戏，老者含笑。
人间百态，喜怒哀乐，如同一条温暖的河流，在问道石的光幕上缓缓流淌。
没有仙气缭绕，没有神通广大，只有最质朴、最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这……这是何意？”有人错愕，“问道石怎会映照出凡俗景象？”
“不对！你们细看！”一位老儒声音颤抖，指着画卷中一个弯腰插秧的农夫，“那是悯农之仁！”
又指向一个为同窗讲解经义的学子，“那是助学之义！”
再看向一个面对强权昂首不屈的士子，“那是威武不能屈之勇！”
“方公子之道，根基在人间！他的仁爱，非虚无缥缈的仙道慈悲，而是对这红尘万丈、对这亿万生灵的深切眷顾与担当！”
红尘画卷未散，景象再变。
一道道模糊却伟岸的身影浮现：有先民钻木取火，有仓颉创字鬼神哭，有先圣披荆斩棘，立礼乐、定人伦，有将士马革裹尸，护佑家园，有文人贬谪途中仍心系民生，留下不朽诗篇……
宛若一条波澜壮阔的文明长河，从远古流淌至今。
而方运的身影，仿佛也融入了这条长河，成为其中一朵浪花，承前启后，奔流不息。
“文明薪火！这是文明传承之象！”董知节激动得胡须直抖，“方运之道，非为一己超脱，乃是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心可昭日月！”
李清冥喃喃道：“原来如此……他的道心，早已与这人间烟火、文明血脉紧密相连！”
景象又变，变得更为具体。
众人看到了秘境中方运为护同道，毅然冲向楚狂的决绝；看到了他面对第五朝歌威压时，虽浑身浴血却脊梁挺直的傲骨；甚至看到了他内心深处一丝对文名的渴望、对强大力量的向往。
但这些细微的私念，在问道石的光芒下，如同烛火之于皓月，瞬间被那宏大而坚定的为生民立命的初心所淹没、所净化。
那初心，如同定海神针，任凭怒涛汹涌，我自岿然不动！
“问道石并非只照完美！它也照见了真实的人性！”姜烈恍然大悟，拍案叫绝，“方运小子有血有肉，会怒会争，甚至有小小的私心杂念。但这才真实，关键是他的根子没歪。那颗文心，亮堂得很！”
“瑕不掩瑜，瑜不掩瑕！这才是真实的，有温度的道心！”武明空微微颔首，眼中异彩连连，“比那些标榜无情无欲、实则冷漠至极的所谓天道，更贴近大道本源。”
最终，所有景象收束，问道石的光辉在方运头顶凝聚成一幅奇景：一卷缓缓展开的竹简虚影，上面有无数金色文字流转，散发出磅礴的浩然之气。
竹简之下，方运的青衫无风自动，神色平静，目光清澈而坚定。
整个梅雪园乃至江州文院内的文气，都与之共鸣，草木生机勃勃，隐有书香弥漫。
“文心显化！道韵自成！这是文道得到天地认可的异象！”夏文渊脸色变幻，“问道石证明，他所言非虚，所行非伪。此子已得文道真髓！”
死寂！震撼人心的死寂！
随即，爆发出掀翻屋顶的哗然！
“问道石，竟然，竟然映照出如此景象？”
“红尘烟火，文明长河！这……这哪里是道心有瑕？这分明是心怀苍生、肩担道义的赤子之心啊！”
“还有那些细微的私念，非但无损其光辉，反而更显真实！问道石证明，方公子非是完人，却是真人！是真豪杰，真性情！”
“瑶池的天地不仁之道，在此等璀璨的人道光辉面前，是何等苍白，何等冰冷！”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方运！”姜烈放声大笑，声震四野，“老子早就看那帮天天把刍狗挂嘴边的家伙不顺眼了！今天真是痛快！”
李清冥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看着光晕中那道青衫身影，眼中充满了敬佩与难以言喻的神采。
第五朝歌脸色煞白，踉跄后退一步，指着问道石，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最大的倚仗，非但没有摧毁方运，反而成了对方道心最坚实的印证！
而玉清子……
这位始终平静无波的瑶池首徒，此刻终于勃然变色！
他赖以成名的问道石，非但没有照出方运的污秽，反而将一颗至诚至真，坚韧不拔的文心，赤裸裸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这无异于用瑶池的神物，当众狠狠扇了瑶池之道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这不可能！”玉清子失声低语，道心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就在这满场哗然、瑶池一方脸色惨白之际，异变再生！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虽然轻微，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只见那悬浮在空中的问道石，光晕急速闪烁，明灭不定，石体表面，竟悄然浮现出一道道细密的裂纹！
“裂了！问道石……裂了！”有人尖声惊叫。
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问道石上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最终。
“砰！”
一声轻响过后，那团氤氲光晕彻底黯淡、消散。
问道石本身，竟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如同风中流萤，纷纷扬扬，飘散在梅雪园的空中，最终消失不见。
问道石……碎了！
被方运那不容于天道，磅礴浩瀚的人道之心，硬生生给撑碎了！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问道石消失的地方，大脑一片空白。
混沌奇物……碎了？
被一个翰林的文心……撑碎了？
这已然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方运缓缓收回手，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显然刚才的冲击对他消耗极大。
“玉清圣子。”
“你瑶池的道，连一块石头都容不下我这人间的心。”
“现在，你还有何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