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众人皆看向方运,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方运没有立刻回答。
他慢条斯理地掸了掸并不存在的青衫下摆,然后微微侧过身,目光越过了玉清子,直勾勾地看向他身后脸色铁青的第五朝歌。
“啧。”
“第五圣子,”
“你们瑶池圣地……是不是都这个毛病?”
“打不过,就叫家长?”
“哦不对,看这位的派头……” 方运撩起眼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嘴角嘲弄,“是叫师兄啊。”
“怎么?”
“小的打完了,输了,脸上挂不住,就 换老的上来接着论?”
“车轮战啊?”
“你们瑶池是论道啊,还是打群架 啊?”
“噗。”
有人没忍住,差点笑出声,又死死捂住嘴,憋得满脸通红。
“疯了!方运这是彻底疯了啊!”
“那可是玉清子!触摸过半圣门槛的瑶池首徒,连第五圣子都要躬身行礼的存在,他竟敢直呼老的,还嘲讽瑶池打车轮战?”
“先前论赢第五圣子,我以为他是有底气,可现在看来,这是根本不知天高地厚!玉清子不是第五朝歌,那是真正能抬手镇压一方的存在,一句嘲讽,怕是要引火烧身啊!”
“文修风骨固然可贵,可这般逞一时口舌之快,置自身于万劫不复之地,太不智了!”
“不智?我看是真坦荡!”
“方才第五圣子输了便要动禁忌手段,如今又搬来玉清子压人,本就是瑶池输不起!方公子不过是点破实话,何错之有?难道面对强权,就只能低头认输,连说句公道话都不行?”
“话虽如此,可对方是玉清子啊……”
“传闻玉清子一言一行皆合天道,从不轻易动怒,可方公子这番话,等于当众打了瑶池的脸,就算玉清子心境再高,恐怕也容不下这般挑衅!”
第五朝歌脸色瞬间由青转黑,由黑转紫,浑身气息剧烈波动,几乎要压制不住 暴走的冲动!
他何曾受过如此羞辱?
还是在他敬畏有加的玉清子师兄面前!
玉清子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 一丝极细微的变化。
并非怒意,而是一种仿佛看到蚂蚁试图撼树般的 …… 诧异?
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味?
他没有动怒,只是静静地看着方运:“方学子,你还未回答吾之问。”
“回答?” 方运嗤笑一声,“你谁啊?”
三个字,轻飘飘,却如同三记响亮的 耳光,抽在全场所有人的心上!
“他,他竟然问玉清子‘你谁啊’?”
“这不是狂!这是疯!是彻底疯魔了!玉清圣子之名,响彻天下,连三岁稚童都略有耳闻,他一个翰林文修,岂能不知?”
“装的!他一定是装的!”
“明知是玉清子,却故意装作不识,这哪里是嘲讽,这是赤裸裸的亵渎!玉清子就算心境再高,也绝不会容忍这般挑衅,方运今日必死无疑!”
“玉清子抬手便能镇压他,他这般作死,怕是连李清冥郡主和武明空公主都救不了他!”
“太狂了!实在是太狂了!”
“论赢第五圣子便目空一切,连玉清子这等半圣之下的顶尖存在都不放在眼里,真当自己是文道至尊了?我看他的文心,根本不是百折不挠,而是狂妄自大!”
“先前还替他辩解,现在看来,是我瞎了眼!”
“玉清子抛出‘天地不仁’的死问,本是给了他论道的机会,他不潜心作答,反倒屡次出言不逊,这不是自断后路,是什么?”
“你们有没有想过……他或许是真的不知?”
“不知?”
“玉清子出现时,时空凝滞、万物定格,那等通天彻地的道韵,就算是凡夫俗子都能感受到不凡,他一个文修,岂能毫无察觉?更何况方才众人惊呼连连,他怎会听不到?分明是故意为之,妄图用狂妄掩饰自己答不出死问的窘迫!”
“哦,对了,” 方运仿佛才想起什么,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恍然大悟”道:“刚才 好像有人喊什么……‘玉清子师兄’?”
“玉清子?” 他歪了歪头,眉头微皱,做思索状,“没听说过。”
“瑶池的 ?”
“看你这架势,排场比后面那位风韵犹存的圣子殿下还大,想必在瑶池地位不低吧?”
“怎么?” 方运嘴角那抹嘲弄的弧度扩大,声音冷了下来。
“是觉得你师弟输了,丢了你瑶池圣地的脸面,所以你这个当师兄的,要亲自下场,来找补场子 了?”
“还是说……” 方运话锋一转,语气鄙夷:“你们瑶池的规矩,就是小的打了小的,老的就出来打小的?那要是我今天不小心把你也论趴下了,是不是明天就得换你师父,你师祖,你瑶池西王母亲自驾临,来跟我这区区翰林,论一论这天地至理啊?”
这话一出,全场所有人,包括李清冥、姜烈、夏文渊、武明空等人在内,全都头皮发麻,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找死!简直是找死!”
“编排西王母?!那是何等存在?是执掌瑶池、俯瞰诸天的至尊!他一个区区翰林,也敢妄言编排?就算是半圣,也不敢对西王母有半句不敬,他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先前装疯卖傻说没听过玉清子,我还以为他是虚张声势,如今看来,他是真的嫌命长!”
“嘲讽玉清子不够,还要拉上西王母垫背,这哪里是论道,这是要掀了瑶池的天!今日就算玉清子不杀他,瑶池的追杀令也会铺满天下,他插翅难飞!”
“疯魔了!彻底疯魔了!”
“文修最重尊卑敬畏,他倒好,上不敬瑶池至尊,下不忌半圣之下的顶尖强者,眼里只有自己的狂妄!”
“这般心性,就算文才再高,也成不了气候,今日必死无疑,还要连累身边人!”
“我看他根本不是什么文道魁首,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
“先前诗成镇国、论赢第五圣子,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真以为文道能抗衡仙道至尊?”
“他今日这番话,等于把自己钉在了瑶池的必杀名单上,就算是大夏皇室和大武王朝联手,也护不住他!”
“编排西王母,这是底线都不要了!别说论道赢玉清子,他现在就算跪地求饶,玉清子也绝不会饶过他,瑶池更不会放过他!”
“第五圣子先前被他羞辱,还能忍,可涉及西王母,就算是玉清子,也必须给瑶池一个交代!”
“方运死定了!不仅要死,还要死得极惨,以此来警示天下,谁敢挑衅瑶池至尊的威严!”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玉清子并没有 动怒。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方运,那双深邃的 眼眸中,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泛起。
“牙尖嘴利,徒逞口舌之快,” 玉清子淡淡 道,漠然道,“吾之问,关乎大道根本,非是私怨。你若答不出,或不敢答,直言便是,何须顾左右而言他,行这泼妇骂街之举?”
“呵。”
“大道根本?” 方运重复了一遍,语气 中的讥讽几乎要溢出来。
“你瑶池的大道根本,就是天地不仁,就是以万物为刍狗,对吧?”
“所以,在你们眼里,我等下界修士,是刍狗。我人族文道,是刍狗。我坚守的仁、义、礼、智,统统都是可笑的、违背天道的人为造作,对吧?”
“然后呢?”
“然后你就用这套高高在上、视万物为草芥的大道,来问我,我的道对不对?来质问我,凭什么坚持我的道?”
“凭什么?”
“就凭我方运,是人!”
“就凭我生而为人,有父母生养,有师长教诲,有同窗砥砺,有这人间烟火温暖,有这文明薪火传承!”
“就凭我知道冷暖,懂得悲欢,知晓是非,明辨善恶!就凭我不愿做那无情无义、冰冷麻木的刍狗!更不愿我身后亿万同族,都变成你们眼中 的刍狗!”
“你问我天地不仁是真是伪?”
“我告诉你!”
“天地或许无情,但有情!”
“圣人或许无为,但人当有为!”
“你瑶池修的是天道,求的是超脱,视万物为刍狗,我管不着!”
“但我人族文道,修的是‘人道’,守的 是‘人心’,求的是‘仁政’,行的是‘义举’!”
“我们 注解人间的意义,我们传承文明的火种,我们在这无情的天地间,开辟出一方有情的世界!”
“这,就是我方运的道!这,就是我人族文道的根!”
“你用你的‘天道’,来质问我的‘人道’,来问我孰是孰非?”
方运豁然抬手,直指玉清子,声音斩钉截铁。
“你也配?”
“道不同,不相为谋!”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望着场中那道青衫身影。
“好一个‘你也配’!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瑶池以天道压人道,视万物为刍狗,可我人族文道,从来不是任人践踏的草芥!方公子一语点破,道不同,便无需与谋,这才是文修的傲骨,这才是人道的尊严!”
“先前是我鼠目寸光!”
“他不是答不出死问,他是不屑于被瑶池的天道绑架!他用‘人道’对‘天道’,以‘人心’抗‘天心’,这才是真正的大道之争,这才是魁首之姿!”
“‘天地或许无情,但有情!圣人或许无为,但人当有为!’”
“方公子说得对!我们修文道,不是为了超脱天地,而是为了守护这人间烟火,守护这亿万同族!比起瑶池那冰冷无情的天道,我更信方公子的人道,更信这人族文道的力量!”
“他不是不怕瑶池,他是怕对不起自己的文心,对不起身后的人族!面对玉清子的大道诘问,他不卑不亢,以人道破天道,以人心抗天心,这等气魄,这等风骨,放眼天下,再无第二人!”
“‘你也配?’三个字,骂得好!骂得痛快!”
“玉清子高高在上,以天道自居,妄图用道家至理瓦解方公子的文心,可方公子一句‘你也配’,便将他那虚伪的大道碾压得粉碎!他配吗?他不配!不配用那视万物为刍狗的天道,来质问我人族的人道!”
听着耳畔议论,方运微笑。
“我方运的道,对与错,是与非,轮不到你一个修‘无情道’、视苍生为刍狗的外人来评判!”
“更轮不到你拿着你那套狗屁不通的‘天地不仁’,来这里居高临下、装神弄鬼地质问我!”
“想论道?”
“可以。”
“那是另外的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