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你们在演变态，而我在修摆轮
张国师的选角工作室，位于京城的一座四合院里。
虽然地方不大，但今天这里的空气密度简直比荒野戈壁还要高。院子里站满了人，随便拎出一个都是叫得上名号的实力派演员，甚至还有几个拿过最佳男配的老戏骨。
“啧，这场面……”王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虽然是大冬天，他还是紧张得冒油，“莫子，看见那个穿灰西装的没？那是星皇娱乐的‘视帝’李卓，出了名的戏疯子。赵总这次是下了血本，非要拿下这个男三号，把你挤下去。”
林莫顺着胖子的视线看过去。
那个叫李卓的男人正坐在回廊下，闭着眼，手里把玩着一把手术刀（道具），嘴里念念有词，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阴郁气场。
“他在干嘛？”林莫问。
“体验角色啊！”胖子压低声音，“这个角色是个变态钟表师，他在找那种‘杀人如麻’的感觉。”
林莫摇了摇头，从兜里掏出自己的那套精密螺丝刀套装（刚买的，为了试镜），检查了一下批头的磁性。
“杀人如麻？那个钟表师杀人是为了‘修复’，是为了把不完美的人变成完美的零件。他不需要阴郁，他需要的是——绝对的理智。”
“而且，”林莫瞥了一眼李卓手里的手术刀，“他拿刀的手势不对。修表的时候，小拇指要找支点，不然手会抖。他那样拿，连表盖都撬不开。”
王胖子：“……”
哥，咱们是来演戏的，不是来搞职业技能鉴定的啊！
……
试镜间内。
气氛凝重得像是一块凝固的水泥。
张国师坐在监视器后，眉头紧锁。旁边坐着编剧、制片人，还有作为女一号参与选角的许初静。
“下一个，李卓。”
李卓走了进来。不愧是视帝，一进门，那种阴冷的气质就铺满了全场。
试镜题目很简单：修表时发现有人闯入，决定杀人灭口。
李卓的表演堪称教科书级。
他假装在修表，眼神阴鸷。当听到“闯入者”的声音时，他缓缓抬头，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手里的动作从“修”变成了“刺”，爆发力十足，那种变态的张力让在场的制片人都打了个寒颤。
“好！很有张力！”副导演忍不住鼓掌。
就连张国师也微微点头，在名册上画了个圈。这已经是目前为止表现最好的了。
李卓演完，自信地鞠了一躬，退场前还特意看了一眼角落里的许初静，眼神里带着一丝挑衅——仿佛在说：这角色是我的了。
许初静没理他，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名单。下一个名字：林莫。
“让他进来吧。”张国师放下茶杯，虽然他对许初静推荐的人有期待，但李卓刚才的表现确实很难超越。
门开了。
林莫走了进来。
他没化妆，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没像别人那样一进门就酝酿情绪，而是……
径直走向了道具桌。
桌上放着一堆用来当道具的废旧钟表零件，还有一些修表工具。
林莫看都没看导演一眼，也没有自我介绍。他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室，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打开了自己的工具包。
“这……他不打招呼吗？”副导演刚想发火，却被张国师抬手制止了。
“嘘。”
林莫拿起一个旧怀表。那是剧组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早就坏得透透的了，发条都断了。
但在林莫眼里，这是一具**“尸体”**。一具结构错乱、急需复位的尸体。
他戴上单眼放大镜，拿起镊子。
那一瞬间，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林莫身上的那种“明星气”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静止感。他的呼吸频率降到了极低，整个人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只有那双手在动。
稳。
太稳了。
那是经过成千上万次拧螺丝、接电线练出来的肌肉记忆。镊子尖端轻轻夹起一个比米粒还小的红宝石轴承，稳稳地落入卡槽，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那种专注，不是演出来的。
那是一种对机械结构的绝对敬畏，和对周围一切生命的……绝对漠视。
仿佛在这个房间里，除了那个怀表，其他活人——包括张国师、许初静——都只是空气，或者是还没坏掉的、暂不需要修理的零件。
“这……”张国师的瞳孔猛地收缩。
就在这时，副导演按照剧本，在旁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喝一声：“住手！警察！”（模拟闯入者）
换做之前的演员，这时候要么惊慌，要么阴笑，要么暴起杀人。
但林莫……
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镊子依然稳稳地夹着那个游丝摆轮，轻轻放入机芯。
直到“咔哒”一声微响，零件归位。
林莫这才缓缓放下镊子，摘下单眼放大镜，慢吞吞地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他的眼神里没有杀气，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情绪。
只有一种被打扰了工作的厌烦，和一种看着“故障品”的审视。
他看着副导演的脖子（颈动脉位置），就像在看一根接错的电线。
“别吵。”
林莫的声音很轻，却让副导演头皮发麻，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摆轮刚归位，频率还没调好。你的心跳声太大了，吵到它了。”
林莫站起身，手里并没有拿刀，只是随手抓起了一把细长的螺丝刀。他握刀的姿势很奇怪，是用修表的姿势握的——那是为了精准刺入机芯缝隙，或者……刺入颈椎骨缝隙。
“需要我帮你……静音吗？”
轰！
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
现场没有人说话。制片人手里的笔掉在了地上。
张国师死死盯着监视器里的那个特写——那种纯粹的、理性的、为了“修补秩序”而可以抹除一切干扰的眼神。
这就是他要的变态！
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疯子，而是把杀人当成修表一样精密、冷静、理所当然的怪物！
“卡！”
张国师猛地站起来，激动得把茶杯都碰翻了。
张国师“卡！”的声音像一把钥匙，拧开了林莫身上某个无形的开关。他那双盯着副导演脖子的、仿佛在测量公差的眼睛，焦距缓缓松弛，重新对焦在了手里的怀表上。表盘反射的微光映入他瞳孔，那里面令人心悸的“绝对理性”如潮水般退去，换上了熟悉的、对造物本身的纯粹欢喜。从“审视故障品”到“欣赏修复成果”，他的世界完成了无缝切换。
他看了看手里刚修好的怀表，听着那清脆的“滴答”声，满意地点了点头。
“导演，这表修好了。那啥……刚才那段算试镜吗？”
林莫恢复了那副“讨债脸”，一脸期待地看着张国师：
“如果不算的话，这修表费能不能结一下？这可是个古董表，修起来很费劲的，主要是摆轮轴尖断了，我给磨了一下……”
说到这，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顺嘴补了一句：“另外导演，剧本我看完了。里面那个用‘陀飞轮当杀人机关’的设计，真的不行，力学结构撑不住。要不回头我给您画个草图，用改良版的‘芝麻链’配合偏心凸轮，效果更震撼，也更符合机械原理？”
全场：“……”
刚才那个变态杀手哪去了？！不仅讨债，还顺带要把道具组和编剧的活儿给干了？
李卓看着林莫，一股冰冷的绝望从脚底蔓延上来。他钻研角色三个月，揣摩的是“人”的变态。而眼前这个人，压根没把自己和角色当成“人”。他揣摩的，是“物”的逻辑。自己是在人性的深渊边起舞，对方则站在一个完全不同的、名为“秩序”的冰冷高台上，俯瞰众生如零件。这根本不是同一个维度的较量。
许初静坐在角落里，看着林莫那副斤斤计较又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转头看向旁边一脸呆滞的李卓，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
“李老师，看到了吗？”
“你在演变态。”
“而他觉得……”她目光落回那个正为修表费和机械原理侃侃而谈的身影，嘴角弯起一个无奈的弧度，“而他觉得，这个世界才是一部需要被修正的、漏洞百出的破机器。我们，都只是里面松动的螺丝。”
“这就叫——降维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