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级官屠烈话音落下,场中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徐永刚本就对这套“评级”制度不以为然,此刻更是面沉如水,他向前一步,与屠烈对视,声音冷硬如铁:
“评级?以何为准?以力?以智?亦或是…以能否取悦尔等所豢之兽?” 他目光扫过屠烈身旁那三头散发着凶戾气息的战兽,毫不掩饰其中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吾乃天道星典狱长,奉天承运,执掌秩序。来此是为查探‘清除者’异动,协防此界,非为尔等城中一客卿、一护卫。与畜类同试,有辱身份,亦辱天道。此等评级,不参也罢。”
这番话可谓是毫不客气,直接将万兽城的评级制度与“取悦野兽”划了等号,更是摆出了高高在上的天道星使者姿态。屠烈身后几名万兽城修士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那三头战兽似乎也感受到了徐永刚话语中的不屑,低吼出声,火焰狮鬃毛微张,妖蟒抬起前身,秃鹫眼中凶光闪烁。
屠烈本人却并未动怒,只是嘴角那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拉得更开,眼中锐利之色更浓,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猎物。他上下打量着徐永刚,慢条斯理道:“徐典狱长,好大的官威。天道星威名,我等边荒野人,自是如雷贯耳。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讥诮:“既入我万兽城,便要守我万兽城的规矩。盟主有令,凡入城者,无论来自何方,修为高低,皆需评级,以便安置,一视同仁。此乃公平,亦是…秩序。徐典狱长口口声声‘天道秩序’,莫非天道星的秩序,便是凌驾于我万兽城规矩之上?若是如此,典狱长又何必来此‘协防’?不如打道回府,坐镇您那天道星可好?”
这番话绵里藏针,直接将“不守规矩”和“破坏秩序”的帽子反扣了回来,更是点出了徐永刚此行的“协防”之责,暗指其若不配合,便是失职。
徐永刚眼神一寒,周身那凛然的秩序威压隐隐有升腾之势。旁边陈云水见状,连忙上前一步,脸上堆起惯常的和煦笑容,拱手道:“屠评级官息怒,徐典狱长并非此意。只是初来乍到,对此地风俗尚有不解。评级之事,既然盟主有令,自当遵从。徐典狱长,所谓入乡随俗,评级而已,走走流程,无伤大雅。”
他一边说,一边对徐永刚使了个眼色,传音道:“徐兄,小不忍则乱大谋。评级而已,以你我修为,还能被难倒不成?且看看他们耍什么花样,正好摸摸底细。”
徐永刚胸膛微微起伏,最终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但依旧站在那里,没有上前接受测试的意思,显然是想看看这评级到底如何进行。
屠烈也不勉强,目光转向陈云水,语气稍微缓和了些:“陈特使明理。既然如此,便从陈特使开始如何?也让我等见识见识,天道星特使的风采。”
陈云水笑容不变:“恭敬不如从命。不知屠评级官,欲以何题相试?”
屠烈拍了拍手,立刻有两名万兽城修士押着两名身材魁梧、满脸横肉、正互相怒目而视、几乎要撕打在一起的驯兽师走上前来。这两名驯兽师修为都在元婴期,各自牵着几头龇牙低吼的狼形战兽,显然彼此之间积怨已深。
“此二人,因猎场划分起了争执,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已冲突数次,伤及战兽,影响周边安宁。” 屠烈指着二人,对陈云水道,“陈特使,你既为天道星特使,精于调和、协理事务,不若展示一下手段,看看能否‘协调’好这桩纠纷?以一炷香为限。”
这题目出得刁钻。协调纠纷看似平常,但涉及具体利益,又是这种蛮荒之地、性情暴烈的驯兽师,绝非易事。而且明显是想看看陈云水如何处理实际问题,而非单纯比拼战力。
徐永刚冷眼旁观,似乎想看陈云水如何应对。
只见陈云水脸上笑容丝毫未变,甚至更加温和亲切。他先是上前一步,对着那两名怒气冲冲的驯兽师拱手,语气诚恳:“二位兄台,有礼了。在下陈云水,初来乍到,本不该掺和二位私事。但既然屠评级官有命,陈某便厚颜说两句。常言道,和气生财,斗则两伤。二位皆为盟中栋梁,为些许猎场伤了和气,乃至折损了辛苦培养的战兽,岂非因小失大?”
他话语亲切,姿态放得低,那两名驯兽师虽然依旧瞪眼,但敌意稍减。陈云水见状,立刻话锋一转,开始询问双方猎场位置、出产、以及争执的具体焦点。他听得极为认真,时不时点头,偶尔插话询问细节,姿态专业。
很快,他摸清了情况:两人猎场相邻,一处多产一种低阶但群居的“利齿兔”,另一处则有一小片“铁木林”和一处小水源。甲想要铁木林扩大战兽窝棚,乙想要利齿兔多的一角以补充战兽口粮,互不相让。
陈云水略一沉吟,抚掌笑道:“原来如此。二位,此事易尔。何不各退一步,互换部分猎场?甲兄将铁木林临近水源的那一小片让与乙兄,乙兄则将利齿兔聚集区东侧那片坡地让与甲兄。如此,甲兄得了更靠近水源、地势也更好的林地,乙兄得了稳定的小兽来源。而且,在下观二位猎场交界处,似有一小片无主荒地,长着些‘刺莓丛’,虽不值钱,但吸引小兽。不如将此地划为‘公共缓冲带’,二位皆可在此设陷,但不得驱赶对方战兽,如何?”
他边说,边从袖中取出那枚之前展示过的淡金色玉符,凌空勾勒,竟以灵力显化出简单的猎场地形图,将互换方案标记得清清楚楚。同时,他看似“无意”地补充道:“陈某初来,随身带了些许天道星特产的低阶‘锻骨丹’与‘益气散’,对强化战兽筋骨、平复躁动血气颇有小效。若二位愿意化干戈为玉帛,陈某愿各赠一瓶,聊表心意,也算恭贺二位今后和睦相处,猎获丰盈。”
一番话说下来,条理清晰,方案具体,利益兼顾,还给出了实实在在的好处。那两名驯兽师听着,脸上怒容渐渐消散,看着那灵力地图,又互相对视一眼,似乎在心里盘算。陈云水给出的方案,确实让两人都有所得,虽然都不是最初最想要的,但也避免了冲突和损失,还白得丹药。
“这个…” 甲驯兽师迟疑。
“好像…还行?” 乙驯兽师挠头。
陈云水趁热打铁,笑容愈发真诚:“二位都是爽快人。些许猎场,哪有兄弟和气重要?今日结个善缘,日后在城中也好互相照应。”
片刻后,在屠烈和众人有些错愕的目光中,那两名刚才还剑拔弩张的驯兽师,竟然各自对陈云水抱拳,瓮声瓮气道:“陈特使说得在理,就按您说的办。多谢特使调解!”
“多谢陈特使赠药!”
一场纠纷,消弭于无形。陈云水含笑还礼,姿态从容。
屠烈盯着陈云水看了几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缓缓点头:“陈特使,心思缜密,手段圆融,善于权衡,巧于利导。评级:上上。可入内城贵宾区,享长老级资源配给。”
“屠评级官过奖。” 陈云水微笑退下,经过徐永刚身边时,还“谦虚”地笑了笑。徐永刚脸色更冷,对陈云水这种“和稀泥”、“利益交换”的手段显然更加不齿。
屠烈目光转向徐永刚:“徐典狱长,陈特使已示范完毕。轮到你了。既然典狱长不屑与战兽搏杀,也对协调俗务无甚兴趣…不若,试试这个。”
他抬手一招,一名修士捧着一个水缸大小的玉盆上前,盆中静卧着一只通体漆黑、龟甲布满玄奥纹路、头颅缩在壳中、气息沉静得近乎虚无的乌龟。这乌龟不过磨盘大小,但仔细感应,却能发现其周身散发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甚至迟滞神魂的波动。
“此乃‘玄冥龟’,性喜静,擅长安神定魂,亦能以神魂波动干扰他人。” 屠烈指了指玄冥龟,又看向徐永刚,“徐典狱长道心坚定,秩序加身,想必神魂稳固,不为外物所动。不若,你与它对坐,互相对视。一炷香内,若玄冥龟先动,或你先移开视线、开口说话、动用灵力,即为失败。如何?此法不涉搏杀,不涉俗务,只考较定力与神魂根基,想必不会‘辱没’典狱长身份吧?”
这测试听起来简单,实则凶险。玄冥龟擅长安神定魂,其凝视本身就可能带有极强的催眠与神魂侵蚀效果,长时间对视,极易陷入其节奏,心神失守。而徐永刚若动用灵力或移开视线,便是认输。
徐永刚看着盆中那只黑乎乎的乌龟,脸上肌肉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让他堂堂天道星典狱长,窥天境大修,跟一只乌龟大眼瞪小眼比谁先眨眼?这简直…荒诞!侮辱性极强!
他胸中怒火升腾,几乎要拂袖而去。但陈云水之前的传音,以及屠烈那略带挑衅的目光,让他硬生生压下了火气。他徐永刚一生不弱于人,岂能在此等小事上退缩,授人以柄?
“哼,雕虫小技。” 徐永刚冷哼一声,上前几步,在那玉盆对面盘膝坐下,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如电,射向那刚刚从壳中缓缓探出头来的玄冥龟。
玄冥龟绿豆大小的眼睛,漆黑深邃,平静无波,也“看”向徐永刚。
一人一龟,就此开始对视。
时间一点点过去。徐永刚目光炯炯,眼神坚定,周身秩序灵光自然流转,抵御着玄冥龟眼中传来的、那如同深海暗流般无声无息渗透的神魂波动。他如同亘古存在的礁石,岿然不动。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
屠烈身旁的计时香燃尽。玄冥龟依旧静静地看着徐永刚,眼神都没有变一下。徐永刚也依旧瞪着玄冥龟,面色严肃,身体僵硬得如同雕塑。
平局?
就在屠烈皱了皱眉,准备开口宣布“平局”时,那玄冥龟的眼睛,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紧接着,从那小小的龟吻中,发出了极其轻微、但在此刻寂静的场中清晰可闻的…鼾声。
它,睡着了。
“……” 全场一片寂静。
徐永刚的脸色,瞬间涨红,然后由红转青,由青转黑。他依旧瞪着那已经闭上眼睛、甚至发出轻微鼾声的玄冥龟,胸膛剧烈起伏。赢了?不,对方睡着了,算赢吗?输了?不,自己没动,也没移开视线!是这乌龟不按常理出牌!
屠烈也愣住了,显然没料到这个结果。他嘴角抽了抽,看了一眼脸色黑如锅底的徐永刚,又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玄冥龟,最终干咳一声:“咳…玄冥龟…嗯,许是今日困倦。徐典狱长坚持一炷香未动,神魂稳固,可见一斑。此局…便算平局吧。”
“平局?” 徐永刚猛地转头,看向屠烈,眼神锐利如刀,“此龟已眠,焉能再战?徐某未败,何来平局?待它醒来,再比过!”
他是真的恼了。跟乌龟对视已经够丢脸,现在乌龟睡着了,居然判个平局?他徐永刚一生,何曾与一只睡着的乌龟“平局”过?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必须等龟醒,堂堂正正“瞪”赢它,证明自己!
屠烈:“……”
陈云水以袖掩面,肩膀微抖。他身后的手下也一个个憋得满脸通红。韩逸梦身后的袁庆林已经忘了自己还被秩序锁链捆着,张大了嘴,差点笑出声,被张爱春死死捂住。
屠烈大概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较真到跟一只睡着的乌龟过不去的“贵客”,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处理。他看向旁边的使者,使者也是一脸无奈。
最终,屠烈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公式化的语气:“徐典狱长…评级已毕,结果已定。盟主还在等候,莫要耽误了正事。此龟…今日怕是醒不来了。” 他实在不想再纠缠这荒谬的对视了。
“不行!” 徐永刚斩钉截铁,“规矩既是一炷香内,龟动或我动为败。如今龟眠,非动也。徐某未败,此局未终!若此龟今日不醒,徐某便等到明日!若明日不醒,便等到后日!事关天道星颜面与徐某道心,岂可含糊!”
他是真的杠上了。这已经不单纯是评级,更是关乎他那不容一丝瑕疵的“秩序”信念与个人尊严。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屠烈脸色难看,徐永刚寸步不让。那玄冥龟的鼾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
就在这时,似乎是徐永刚那坚定的意念起了作用,那玄冥龟的鼾声停了停,眼皮动了动,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依旧是那绿豆大小、漆黑平静的眸子,它似乎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周围,然后目光再次对上了近在咫尺、依旧瞪得溜圆的徐永刚的眼睛。
龟醒了。对视,继续。
徐永刚眼中精光爆射,仿佛在说:来!继续!刚才不算!
玄冥龟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依旧无波无澜,看了几息,然后…脑袋轻轻歪了歪,似乎对这个一直瞪着自己的人类感到一丝…好奇?
“好了!” 半鹰人使者终于忍无可忍,上前一步,强行打断,“徐典狱长,评级已毕,不必再执着。屠评级官,速带徐典狱长、陈特使及诸位贵客入城,盟主等候多时了!”
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屠烈也松了口气,连忙挥手示意手下。几名修士上前,几乎是半请半架地将还死死瞪着玄冥龟、一脸“我还没赢”的不甘的徐永刚“请”了起来,向城门方向带去。
徐永刚被拉走,还回头狠狠瞪了那再次缓缓闭上眼的玄冥龟一眼,冷哼一声,拂袖挣脱搀扶,但总算没再坚持回去继续“比试”。
一场荒诞的“评级”,就在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氛围中,草草收场。徐永刚得了个不明不白的“平局”,心中对万兽城这套规矩的厌恶,已然达到了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