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萌芽拨开最后一簇横生的枝桠,视野豁然开朗,风鸣谷入口已然在望。
谷口晨光中,正站着一个身影。
风驰的反应比她更快,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将她拽到身侧,短棍横在胸前,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对方,周身戒备的气息瞬间绷紧。嗅嗅从岑萌芽的衣领里探出半个脑袋,小鼻子快速抽动着,嘀咕道:“这人没撒杀气粉,也没藏迷魂香……但也太干净了吧?背着翅膀还能一尘不染,八成是演戏给我们看的!”
那人听见动静,缓缓转过身来。
是个约莫十七岁的少年,身着轻便的藤纹布衣,衣料上还沾着些许新鲜泥土。背后一对淡蓝色的柔软羽翼收得整整齐齐,羽翼边缘泛着细碎的银辉,腰间挂着一串风铃状的香囊,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散发出清浅的草木香气。他手中握着一把小巧的药锄,看起来更像在打理灵植的农人,而非埋伏的敌人。
“你们是从北边来的?”少年开口,声音温和得如同晨雾中的溪水,没有丝毫刻意的试探或敌意,就像平时与人闲聊那般自然。
岑萌芽没有答话,鼻翼轻轻翕动。
空气中除了少年身上的草木香、泥土与露水的清新气息,还有一丝淡淡的药草味,正是石老曾提过的疗伤灵植气息。她凝神感知,既没捕捉到隐藏的杀意,也未察觉到任何异常的法力波动,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些许,但指尖仍扣着护腕中的记忆晶,以防突发幻术。
“我们被玄元宗追捕。”风驰始终盯着少年的眼睛,语气警惕,“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少年放下药锄,抬手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笑容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我叫风翎,就住这风鸣谷里。刚才在挖疗伤用的蓝星草,还没来得及浇完水。”他说着,指了指脚边那几株开着淡蓝色星形小花的灵植,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
嗅嗅在衣领里哼了一声:“谁大清早跑到山谷口种草啊?又不是专门务农的灵植夫!”
“你不信也没关系。”风翎并未生气,只是笑意依旧,“但我得提醒你们,别往东走,那边有玄元宗的眼线,三小时前刚换过岗,现在去就是自投罗网。”
岑萌芽心头一跳。三小时前,正是他们穿过石老指引的暗道、逃离灵虚城北门的时间,这人竟连追兵的布防都清楚?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逃亡?”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你衣服下摆沾着界商盟附近特有的红灰土,鞋底还嵌着西巷的碎石粉,一看就是从城里匆忙逃出来的。”风翎的目光掠过她的靴子,又淡淡补充,“而且,你怀里藏着的东西一直在发热,隔着五步远,我都能感应到那股特殊的能量波动。”
岑萌芽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星核碎片的温度确实越来越高,甚至能透过衣物感受到暖意。
风驰眉头皱得更紧:“所以你到底帮谁?羽族和玄元宗不是一向往来密切吗?”
“那是族中长老们的决策,与我无关。”风翎轻轻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我从不觉得人类就该被圈在灵虚城的城墙里,也不认为异族必须靠献祭灵晶才能求得生存。两界之间,本不该有这么多划分你我的规矩。”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岑萌芽,语气诚恳:“你们是在找安全的地方吧?往西走,去浮空岛。那里地处灵脉边缘,常年云雾缭绕,没有明确路标,只有本地人才知道路径,玄元宗的人轻易找不到。”
“浮空岛?”嗅嗅瞬间炸毛,“那地方传说中连飞鸟都绕着走!进去的人十个有九个出不来,你是不是想把我们骗去喂妖兽?”
“那都是旧年的传言了。”风翎从自己的翅膀根部轻轻抽出一根彩色羽毛,羽毛上流转着淡淡的风元素光泽,他将羽毛递向岑萌芽,“这是我的本命信物,吹一下我就能感应到你们的位置。若是遇到危险,它也能帮你们抵挡一次低阶法术攻击。”
岑萌芽伸手接过羽毛,指尖刚触碰到羽尖,便立刻调动超灵嗅感知:羽毛上残留着风翎自身的气息,纯净而温暖,还带着轻微的治愈能量,确是他本体所留,绝非伪造之物。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她抬头看向风翎,眼中仍有残留的疑惑。
毕竟,他们只是素不相识的逃亡者,而他却毫无保留地提供生路。
“妈妈说过,看到别人摔进坑里,能伸手拉一把就别犹豫,天不会塌下来。”风翎笑得坦然,“而且,坏人身上会有贪婪或阴狠的味道,你们身上只有疲惫和戒备,没有那些脏东西。”
嗅嗅哼了一声,却没再说出反驳的话,只是悄悄缩回了衣领深处,算是默认了他的无害。
“你们已经跑了很久,身心俱疲,再遇上玄元宗的高阶修士,光靠腿是躲不开的。”风翎弯腰继续给蓝星草浇水,语气带着一丝关切。
风驰看向岑萌芽,见她轻轻点头,便收起了短棍,虽仍保持着警惕,却没再阻拦。
“我们走西边。”岑萌芽语气坚定。
风翎直起身,指着远处一座被云雾笼罩了大半的山峰:“顺着这条小路一直走,约莫半个时辰就能看到一道深谷,谷底有座藤桥。别怕它晃,那是正常的,藤条很结实。过了桥就是浮空岛边缘,那里有个天然山洞,隐蔽又干燥,正好适合休整。”
“你就这么轻易告诉我们路线?”风驰还是有些不放心,“不怕我们回头带人来占你的地盘?”
“你们要是那种人,现在就不会站在这儿听我说话了。”风翎笑了笑,目光扫过三人互相掩护的姿态,“你们累得快站不住了,却还下意识地互相挡着后背——这种人,不会背叛帮助过他们的人。”
岑萌芽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她想起昨晚还在怀疑石老是不是幕后黑手,担心阿岩设下圈套,甚至偶尔也会揣测风驰的立场,可眼前这个只见过一面的羽族少年,却毫无保留地将一条生路摆在了他们面前。
“谢谢。”她郑重地说。
风翎摆摆手:“不用谢。我只是觉得……两界该和平,不是吗?”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岑萌芽心里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她望着少年清澈的眼眸,那里没有种族对立的偏见,只有对美好事物的纯粹向往,让她那颗因连日逃亡疲惫的心,渐渐透出一丝暖意。
她没再多说,只是将彩色羽毛小心地塞进护腕夹层,贴身收好。
三人转身准备出发。
“等等。”风翎忽然喊住他们,神色多了几分郑重,“如果路上遇到发光的雾,别说话,屏住呼吸快走。那是影雾灵的地盘,它们喜欢模仿人声玩弄猎物,一旦回应就会被缠上。”
“知道了。”风驰沉声应下。
“还有,”风翎的目光落在岑萌芽胸口,“你身上的暖流,最近是不是越来越明显了?”
岑萌芽脚步一顿,惊讶地抬眼。这件事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就连风驰和嗅嗅都不知道详情。
“嗯。”她轻轻点头。
“那是好事。”风翎点头,语气带着一丝笃定,“说明你正在逐渐接纳并掌控它,它不是负担,是你的力量……别害怕它。”
她还想再问些什么,风翎却已经拿起药锄,重新蹲回蓝星草旁边,仿佛刚才的叮嘱只是随口一提。
“快走吧,太阳升得越高,追兵的搜捕范围就越大,别耽误了。”
岑萌芽不再犹豫,沿着他指引的方向快步前行。
小路越走越窄,两边的树冠渐渐合拢,阳光只能从枝叶缝隙中漏下几点细碎的光斑。地面变得潮湿松软,踩上去偶尔会陷下浅浅的脚印,沿途石缝间点缀着些许泛着微弱荧光的野花,似在回应着某种古老的灵脉节律。远处传来溪水滑过青苔岩石的轻响,混合着林间的鸟鸣,倒有了几分远离尘嚣的宁静。
嗅嗅缩在岑萌芽怀里,仍小声嘀咕:“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哪有好人这么主动帮忙的?说不定等我们进了山洞,他就通知玄元宗来围剿了。”
“他要是想害我们,刚才在谷口就能动手,没必要费这么大劲。”岑萌芽低声安抚,指尖轻轻摩挲着护腕里的羽毛,“而且,他没撒谎。那些关于影雾灵、关于我体内暖流的事,都是只有我自己知道的秘密。”
“那也不能排除他是读心术高手啊!”嗅嗅不服气地反驳。
“你才是读心术,你全家都是读心术。”风驰回头瞪了它一眼,“安分点,别扰乱军心。”
“我这是谨慎!团队要有安全意识!”嗅嗅梗着脖子辩解,却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只是偶尔偷偷抬眼打量四周。
空气渐渐变冷,耳边传来细微的风声,像是有人在远处低声呢喃。
山壁之上,偶尔可见一些模糊的古老刻痕,似是某种失传的异族文字,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透着神秘的气息。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果然出现一道深谷,谷底白雾弥漫,看不清深浅。一座由粗藤编织而成的桥横跨谷上,藤条间缠绕着不知名的坚韧藤蔓,随风轻轻晃动,看起来有些惊险。
“那就是藤桥。”岑萌芽停下脚步,指着那座晃动的桥说。
风驰上前试着踩了踩,藤条出乎意料地结实,但晃动的幅度极大,刚迈出一步就险些失衡。
“一次只能过一个人。”他稳住身形,回头道,“我先过去接应你们。”
他咬着牙,一步步艰难地往前挪,藤桥在他脚下剧烈摇晃,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哎哟喂!”嗅嗅死死抱住岑萌芽的脖子,声音都变了调,“这玩意儿能承重吗?我看它比纸糊的还脆!万一断了我们就成肉饼了!”
“别吵。”岑萌芽拍拍它的背,目光落在桥头,“你看那些脚印,都是新的,最近有人走过。”
“那也不代表它不会断啊!”嗅嗅的声音带着哭腔。
风驰终于艰难地走到了对面,转身挥手:“没事,过来吧,下一个!”
岑萌芽正要迈步,忽然感觉护腕里的彩色羽毛微微发烫。她低头一看,那根羽毛竟自行亮起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紧接着,风翎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急促:
“别走中间那块板!”
她猛地抬头望向谷口方向,那里早已没了风翎的身影,只有几片淡蓝色的羽毛随着晨风飘来,落在他们来时的路上。再看风驰刚才走过的藤桥,中间那块木板的颜色比其他地方略深,边缘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痕,像是被人动过手脚。
“小心!”岑萌芽急忙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