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萌芽带着嗅嗅往前挪步。
脚底的沙地渐渐从松软变得坚实,风卷着沙粒打在岩壁上,发出细碎的簌簌声。
通道尽头透出朦胧天光,冷雾被风撕得七零八落,她知道,迷宫出口就在眼前。刚才突破蚁群围堵耗了太多力气,肩膀发酸,掌心的银簪断口却始终温温的,像块贴身的暖玉,提醒着她不能放松警惕。
刚转过一道弯,眼前豁然开阔。
灰白的沙地向远处铺开,岩壁裂开一道狭长的缝,阳光斜插进来,在沙地上投下三道歪斜的人影。
岑萌芽止步。
路被拦住了。
最前头的男人满脸胡茬,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手里攥着根锈迹斑斑的铁棍,棍尖在沙地上划出浅浅的痕。他身后缩着个女人,瘦得肩胛骨高高凸起,怀里抱着个孩子,那孩子蜷成一团,小脸青紫,脑袋歪在母亲肩头,一只枯瘦的小手死死抓着个豁口的破碗。
“站住。”男人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石头,每一个字都带着干涩的疲惫,“把晶石交出来。”
岑萌芽没吭声,手指悄悄捏紧了兜里的灵元晶碎。鼻尖下意识抽动,上一章靠“气味辨真相”突围的经验还在,她本能地调动灵嗅,捕捉空气中混杂的气息:男人身上汗味重得发冲,是长时间缺水的干渴味;女人的衣服散着旧布沤出的霉味,混着尘土的腥气;还有……一丝极淡的甜香。
那甜香很特别,带着暖意的焦甜,像蜂蜜烤过之后的味道,淡得几乎要被风沙盖过,却又顽固地飘在鼻尖。
她心头一跳,压低声音问肩上的嗅嗅:“你闻到了吗?”
嗅嗅立刻竖起耳朵,小鼻子飞快地抽了两下,金瞳瞬间亮了:“哎哟!是灵蜜糕!那小孩刚吃过!这味儿新鲜得很,最多不过半个时辰!”
岑萌芽的眼神微微闪动。
灵蜜糕比低阶晶石还稀罕,只有城里的富户或者商队才会带,怎么会出现在迷宫深处的流民身上?再看那孩子,嘴唇干裂,呼吸微弱,显然是饿了很久,可灵蜜糕明明能吊命,他们却没让孩子多吃,反而拦路索晶。
……这里面一定有隐情!
岑萌芽飞快地打量着眼前的三人。
男人虽然握着铁棍,姿态凶狠,但站的位置始终护在妻儿身前,铁棍也只是虚指,没真的要动手;女人抱着孩子的手都在抖,却死死护住孩子的后背,眼神里全是恐惧,不是对岑萌芽的,而是对某种未知的绝望;那孩子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偶尔发出一声细碎的呻吟,小脸青得吓人。
不太像强盗——是走投无路的一家人!
男人见她迟迟不动,铁棍往前递了递,声音里多了几分急切:“听不懂人话?再不交,我就不客气了!”
岑萌芽非但没退,反而往前迈了半步,伸手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灵元晶碎,摊在掌心。细碎的晶石泛着温润的微光,映亮了她沾着沙尘的指尖。
“我不给你晶。”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跟你换。”
男人愣住了,握着铁棍的手僵在半空。
“用这些,”岑萌芽抬眼看向女人怀里的孩子,目光软了几分,“换你们剩下的蜜糕,行吗?”
空气瞬间凝固了。
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意。男人和女人对视一眼,眼里全是难以置信。
嗅嗅缩在岑萌芽肩头,小声嘀咕:“你真敢跟他们换啊?万一他们拿了晶还动手怎么办?这家人看着就走投无路了。”
“他们不会。”岑萌芽低声回,“你看他的手,虽然握着铁棍,却一直避开孩子的方向;她抱着孩子的姿势,是怕孩子受惊吓。他们只是太急了。”
女人终于动了,嘴唇抖了抖,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走:“你……你说真的?拿晶换糕?”
“真的。”岑萌芽点头,掌心的晶碎又往前递了递,“我不要多,一小块就行。够孩子再撑一会儿就好。”
女人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孩子的衣服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就在这时,怀里的孩子突然动了动,喉咙里挤出一声微弱的哭喊:“饿……娘……我饿……”
那声音又细又哑,却像一根针,刺破了眼前紧绷的氛围。女人猛地搂紧孩子,呜咽出声:“娘知道……娘知道你饿……再等等……”
男人咬着牙,拳头捏得咯咯响。
他看看妻子,又看看岑萌芽掌心的晶碎,喉结上下滑动了好几下,眼里的血丝更密了。
“你为啥要换?”他突然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不怕我们拿了晶,还对你动手?”
“怕。”岑萌芽实话实说,指尖的晶碎微微晃动,“但我更怕看着一个孩子在我面前饿死。”
男人浑身一震,握着铁棍的手垂了下来。
“你们不是坏人。”岑萌芽慢慢说,“你们只是太难了。”
女人的呜咽声越来越大,几乎要哭晕过去。
男人闭上眼,肩膀垮了一瞬,再睁开时,眼里的凶光褪去了大半,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挣扎。
“……你等一下。”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解开背上的破包袱。包袱是块脏得发黑的布,打开来里面全是碎布条、空瓶子,还有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一层层掀开油纸,露出一块颜色发暗的糕。表面已经有些干裂,但还能看到蜂蜜凝结的光泽,浓郁的甜香瞬间弥漫开来,混着一丝淡淡的药味。他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角,递向岑萌芽。
“就这点了。”男人的声音很低,带着几分羞愧,“再没有了。”
岑萌芽接过那小块蜜糕,指尖触到温热的糕体,甜香混杂着药味钻进鼻腔。她点点头:“够了。”
她把掌心的晶碎分成两份,一份递过去:“这些归你们。另一份我留着应急,前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危险。”
男人盯着那堆晶碎,手伸了又缩,最后还是在妻子的眼神示意下,小心翼翼地把晶碎拢进袖子里,动作轻得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宝。
嗅嗅突然在她肩头抽了抽鼻子,小声喊:“等等!这糕不对劲!除了蜜和药,还有别的味儿!”
岑萌芽心里一紧,立刻把蜜糕凑到鼻尖细闻。
果然,在甜香和药味底下,藏着一丝极淡的苦味,像是某种草根熬煮久了的味道,熟悉又陌生。她猛地想起三年前,在迷雾区采退热草时,族里老人说过的一种植物——夜霜藤。这种藤的根能退烧,但毒性很大,吃多了会伤胃,必须配着足量的蜂蜜中和,否则会呕血。
这糕里的苦味,正是夜霜藤的味道。
“你们给孩子吃这个?”她抬头看向夫妇俩,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谁教你们的方子?”
男人的脸色瞬间变了,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城外的老医婆给的,她说能救孩子的命……孩子发烧烧了三天,我们实在没办法了……”
“不能再吃了!”岑萌芽斩钉截铁地说,“夜霜藤毒性大,一天最多只能吃指甲盖那么大一块!你们给孩子吃了多久?”
女人吓得脸都白了,抱着孩子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三……三天……每天掰一点点……他一直烧,我们实在没辙了……”
“现在孩子不是饿,是中毒加脱力!”岑萌芽赶紧说,“你们得先让他喝水,喝干净的水,再找点软食,绝对不能再碰这蜜糕了!”
夫妻俩彻底慌了,男人急得团团转,女人抱着孩子,眼泪掉得更凶了:“那……那他还能活吗?我们没有别的药了……”
岑萌芽看着孩子青紫的脸,心里软了下来。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从另一个衣兜里掏出最后两粒高阶晶碎。这是准备留着关键时刻激发灵嗅能力的,也是她最后的底牌。
她把晶碎塞进女人手里:“拿着。前面岔路口有个水洼,里面的水虽然浑,但用这晶碎泡一会儿,就能变成干净的灵水。让孩子小口慢喝,别急着灌,先把毒排一排。”
女人捧着晶碎,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眼泪一串串地掉在晶碎上,折射出细碎的光:“为什么……为什么要帮我们?我们刚才还那样对你……”
“因为我也被人当成灾星赶出去过。”岑萌芽的声音轻了下来,眼底闪过一丝落寞,“我知道走投无路的滋味。没人帮的时候,哪怕一块糖,都能记一辈子。”
男人“扑通”一声跪倒在沙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额头撞在沙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我不是人!刚才那样威胁你……我就是想救我儿子……”他的声音哽咽着,满脸的沙尘混着泪水,狼狈不堪。
岑萌芽赶紧伸手去扶:“别这样,起来吧。孩子还等着喝水呢。”
男人挣扎着站起来,抹了把脸,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感激:“你要真想谢我,就答应我一件事。”岑萌芽说。
“你说!不管什么事,我都答应!”
“等孩子好了,别再乱信偏方。去城里找个正经医者,查清楚病根。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男人狠狠点头,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女人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递到岑萌芽面前:“这个……是我们逃出来时,一个好心人给的。上面画了条路,说是通往‘浮晶谷’的,那里有天然的晶石,能换好多钱。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你心肠好,也许用得上。”
岑萌芽接过纸,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面。
上面的线条很潦草,却能清晰地看出是个山谷的地形,中间用红点标了个位置,旁边还写着“星核碎”三个字。
……浮晶谷?
传说中确实有这么个地方,据说藏着天然形成的星核碎片,灵力比人工提炼的更纯净。她一直在找星核碎片,没想到在这里得到了线索。
“谢谢。”她抬头想道谢,却见女人正盯着她发间的银簪,眼神有些发直。
“你头上的簪子……”女人喃喃地说,“怎么是断的?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模一样的……”
岑萌芽一愣,抬手摸了摸发间的银鼠牙簪。断口处突然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女人的话,掌心的银簪碎片也跟着震颤了一下。
她刚要追问,嗅嗅突然炸毛,小爪子死死抓住她的衣领,声音里满是惊慌:“不好!地下又动了!跟上次蚁群来的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