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的春风吹绿了北直隶的原野,也催动着帝国维新的齿轮加速转动。
京通铁路——这条连接京城与通州码头的“铁马”干线,在经过数月紧锣密鼓的施工后,终于全线贯通。
此刻,一台更为雄健、被命名为“腾云号”的改良型蒸汽机车,喷吐着粗壮的烟柱,牵引着长达十余节、满载着南方漕粮、辽东毛皮乃至南洋香料的混合货运车厢,以稳定的节奏行驶在崭新的铁轨上。
车轮碾过钢轨接缝,发出沉重而规律的轰鸣,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物流方式的诞生。
通州码头以往人扛马拉、拥堵不堪的景象为之一变。
货物通过吊臂直接装上火车厢,半日即可抵达京城永定门外的货运场,效率何止提升了十倍。
往来商贾初时惊疑,待亲眼见到货物朝发夕至,损耗大减,无不啧啧称奇,继而争相尝试这“铁马”运输。
朝堂之上,此前针对铁路“耗费钜万、惊扰地脉”的攻讦,在实实在在的效益面前,声音顿时微弱了许多。
朱由检趁势下旨,命工部与格物院联合勘测规划,着手筹建连接天津卫、蓟州乃至宣府镇的延伸线路。
帝国的脉络,正被这钢铁的轨道悄然重塑。
西暖阁内,朱由检看着户部呈上的最新奏报,嘴角难得地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
得益于漕运效率提升(铁路分担了部分压力)以及摊丁入亩、官营工坊的初步收益,去岁财政虽因战事依旧吃紧,但罕见的未出现巨大亏空,甚至略有盈余。
“陛下,殖业银行反馈,因铁路畅通,京津两地银钱汇兑、国债流通业务量激增。部分江南商号,也开始试探性地接受小额国债结算。”沈渊补充道,“新政之利,已如春雨,开始渗入帝国肌理。”
朱由检微微颔首,他能“听”到沈渊话语下的审慎,但也感受到了那坚实推进的力量。
“先生辛苦。然江南逆流,近日可有异动?”
沈渊神色一肃:“骆养性指挥使密报,彼辈遭此前打击,表面收敛,实则转入更深。其与海上枭雄勾结未断,且似在暗中串联各地宗族,以‘保卫乡梓、抗苛政’为名,操练乡勇,其心叵测。另,漕运改海、铁路兴筑,使得运河沿线数以十万计的漕工、纤夫生计受扰,此亦为不稳定之源,易被利用。”
“疥癣之疾,亦能溃堤。”朱由检目光转冷,“令骆养性继续深挖,务必斩断其与海寇之链。至于漕工……先生可有良策?”
“臣与孙元化尚书议过,海权司船队扩张,新建船厂、港口乃至远洋探索,皆需大量人手。可择优招募漕工,加以训练,转为水手、船工。同时,京津铁路及其后续工程,亦能吸纳部分劳力。需以工代赈,予以活路,方能瓦解其怨气,不为奸人所用。”
“准!此事由你与孙元化会同办理。”朱由检顿了一下,语气稍缓,“周遇吉近日递了折子,言身体已大致康复,恳请重返辽西。朕……准了。”
沈渊心中微动。
周遇吉重返前线,既是军心所向,也意味着与皇太极的下一轮较量,已在不远处。
皇明格物院,如今已成为京城一景。
高大的烟囱终日不息,院内分区愈发精细。
在薄珏的主持下,基于蒸汽机的新型重型锻锤、镗床已投入使用,使得枪管、炮膛的加工精度与效率再上台阶。
宋应星则带领农学组,在京郊皇庄大规模试种优选出的玉米、番薯、花生,记录数据,编撰《新农书》。
然而,一片欣欣向荣之下,亦有隐忧。
“沈公,院内匠师近日屡有反映,称家眷于市井间受人白眼,甚至孩童蒙学亦遭同窗排挤,言其……‘操持贱业,有辱斯文’。”薄珏面带忧色地汇报。
沈渊默然。
技术的进步可以强制推行,但观念的转变却需水滴石穿。
他沉声道:“传我令,格物院所属匠师、学者,俸禄再提一成。其子弟蒙学,若受欺凌,格物院可出面与顺天府交涉。此外,《皇明新报》要多刊载格物致用、利国利民之实例,扭转风气。”
千里之外的江南,暗流依旧在深壑中涌动。
那座熟悉的密室内,气氛压抑。
“铁路一成,北地货运大半为其垄断,我等于运河沿线诸多布置,几近瘫痪!”
“殖业银行、官营工坊,步步紧逼。再这样下去,我等迟早被其吸干血脉!”
“骆养性那阉狗盯得太紧,海上通路亦受阻……”
主位上的前侍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硬抗不得,便寻其软肋。格物院、铁路、银行,此三者为维新命脉。尤其是那铁路,铺设在外,守备能有多严?寻机毁其一段,使其瘫痪,不仅可挫其锋芒,更能彰显朝廷维新之‘失德’,激起民变!”
“还有,通知我们在北边的人,该动一动了。给那位皇太极,再添一把火。”
辽东,盛京。
皇太极仔细听着关于明朝铁路贯通、新政渐稳的汇报,面无表情,唯有紧握的拳头透露着内心的不平静。
“铁路……竟真让其成了气候。”他喃喃道,“范先生,西征林丹汗之事需加紧。另外,告诉孔有德,朕不管他用什么法子,一年之内,必须给朕造出能用的开花弹!”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幽深地望向南方。
那条无形的钢铁脉络,仿佛正不断地为那个垂死的帝国输送着新鲜的血液。
“朱由检,沈渊……且看你这维新,能撑到几时!”
铁轨纵横,延伸着希望,也牵引着更巨大的阻力。
新政的根系在北方渐渐扎稳,但南方的阴云与北方的狼烟,都已在天际积聚。
崇祯十五年的夏天,注定不会平静。